今天是2018年1月31日,戌狗年正月十五,晴。
聽說有月食時,我驚喜得不行,趕上學校大發慈悲,給我們在萬難的晚自習里延了五分鐘的空閑,準同學們下樓看月亮。
“看月亮”,總覺得這樣的詞格外有情調,她該發生在山木竹林的縫隙深處,同海上潮汐一并相存,這樣才不枉那番詩意。
我抓住朋友的手飛奔下樓。我們駐足在哈爾濱蕭瑟的寒風里,舉目是漫天的黑夜,耳邊是涌動著的嗚嗚風鼓聲,這風,她照著未亡的白雪,從操場上卷攜著飛過那片巨大而曠然的冰場,反著黯然的光。
我該怎么形容,遲,我看到我身后的樓全黑了,只為一睹月亮轉身時回眸一笑的驚艷。那一剎那,萬家燈滅,舉世昏暝,一切只為襯托黑夜盡頭的那抹團欒。這讓我想起我的故鄉,我的故土,我的華夏民族,我們自上古時期,沐日月而生,追逐明日,并向月神祈禱,我們感受高山大地,百川流水,我們在泰山封頂,設壇長拜,唯愿五谷豐登,萬世昌隆。這份骨血中亙古的深情,存著對自然的感恩,對神袛的敬畏與孺慕,不正如現在么,在一樣的土地上,風是風,雪是雪,以及逐漸溫婉淡去的月,對于這一切,我們虔誠且滿懷祝福,如千年以前,儒雅馴良。
月亮真的淡去了,我親眼看著,像是一陣蒼緲的黑霧,緩慢溫柔地擁她入懷,在中間暈出一份斑駁的光影,執著的想要填滿這世間全部的陰晴圓缺。
我想我是被感動了,遲。我看著周圍的學生們,他們年輕熱烈,總是像光一樣渾身鋒芒,而這一刻,好像犀利全部被斂去,只化作一份份恬淡的孤獨,青春的孤獨。我看到男孩子拉著女孩子的手,發指間有著十七歲的愛,如果這樣的瞬間能夠化作永恒,我想將她們眼底的愛戀刻進風月里,講給未來的故事聽。
溫吞的月,在一片清冷中演繹了一次盛裝退場。而那十幾分鐘,我也好似化作了一個身陷囹圄、遠走他鄉的浪子。我憑欄倚坐,提筆忘字;我在冰冷的床榻下臥聽故鄉的雨,一陣一陣,落滿哀愁;我想起蹣跚而行的娘,在街頭那盞枯敗的紙燈下,睜著那雙寫滿滄桑與坎坷的眼,盼啊盼,盼不到萬里以外的兒;我想起,我的家國,我的忠誠,山河破碎,風雨飄搖。
而只有在這樣的月下,赤子之心所撐起橋梁下的陰影,才會布滿青苔般落寞的思愁。我愛月,極愛殘敗的彎月,我想那大抵如同古代的文人風骨,見月之愁,在悲苦的人生中盈盈可人,卻又打磨著自己堅韌如玉的傲骨,留下那份磅礴壯麗的情懷。
這月,這凄苦,這道黑夜的裂紋與漏洞,終于被補全,卻堵住了游子翹首盼家的心,斷了那條漫漫不絕的路。這月,萬家矚目,三歲孩童巴兒巴兒地饞著月餅,遠方奔波的人們念著家鄉,九旬老人在青石街頭淚流雨下,座無虛席的四世同堂其樂融融。我是這其中一份,思念著故去的人,心里又被現在的人揣滿,滿載希望,揣滿幸福。
如果嫦娥在碧海青天上夜夜回想,如果目連的娘也在思念黃巢地下的兒郎,如果夸父的右眼在隕滅時混濁黯淡。如果你被磨成那抹清絕而孤麗的倩影,如果你被研做那份輪廓模糊的流光,如果你被世界消解,化作我心底那道落寞的傷疤。
我必追隨你,海底撈月,看似癡傻,卻滿腹柔情。
我愛你,像前世的情人,一寸一寸,盡是堅貞的傾慕與愛戀。
我抬起頭,遲,你也同我一起看一看,那逝去的,不是一團庸碌的光,那是華夏兒女的血脈,那是粉碎了的詩與舊夢,那是游子歸家的殷殷期盼,那是縱孤絕也舍棄不下的柔情,那是我愿同你一起,劍指天涯的坦蕩胸懷。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