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黑之前來得及,我要忘了你的眼睛,窮極一生,做不完一場夢。
南方有嘉木,北方有相思,他們之間,一個南,一個北,似乎注定了是要分離。
一.當時年少春衫薄
夜幕微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街上的人漸漸稀少,莫北輕輕拽了拽背上裝著草藥的簍子,有些重,勒得她的肩膀有些痛,她還是忍著肩膀上的痛,加快了腳步。
喜帖街是老街了,最初叫什么并不得而知,只是當年因為一家有名的喜帖印刷廠而聲名鵲起,后來也不知是為什么,印刷廠就在一夕之間銷聲匿跡,復姓為司徒的老板也消失于無形,只剩這條依舊被人們成為“喜帖街”的老街,懷念著輝煌的過去,慢慢衰落。
莫北在漆黑的夜路上轉過了兩個圍墻,剛要一頭扎進巷道時,忽地瞥見那座沉寂已久的司徒家宅邸,不知何時竟亮起了燈光,看起來多多少少有些妖異。
她終究沒忍住內心巨大的好奇心,輕輕將背簍放在地上,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爬墻對莫北來說不是難事,因為家曾經住在那樣高聳的閣樓上,那時候母親總是把她關在家里讀書,她為了下去玩兒,沒少干爬墻的事兒。
想到這里不禁有些悲傷,母親畢竟已經不在了,開始的時候,父親還多少對自己有些在乎,自打來了喜帖街之后,父親娶了繼母,有了弟弟,自己就什么都沒了。
所以莫北其實根本就不喜歡喜帖街,一點兒都不喜歡。
司徒家的宅邸是老宅,說是自明朝時起居住過無數的官宦人家,解放初期,老宅無人管理,百姓們還可以進去參觀,自打司徒家的喜帖印刷廠落戶喜帖街以來,便被司徒家盤了下來,成了私宅。
那是莫北搬到喜帖街之前的事情了,所以關于這座宅子以及它的主人的傳說,她從來都只是聽說,從未得到過親眼所見的機會。
莫北的個子矮,可是輕輕一跳,雙手就抓住了墻的邊緣,她用上手臂的力氣,輕而易舉地趴在了圍墻上。
然而,眼睛看到的場景,讓她差一點兒就摔了下去。
圍墻下面不知何時站著一個少年,他穿著月白色的袍子,此時正在抬頭望著以怪異的姿勢趴在圍墻上的她。
她卻也沒慌,所幸看到自己的是個少年,并不是大人。
“你是這里的主人嗎?”她撞著膽子問道。
少年在月光下的臉龐漸漸清晰,莫北覺得自己好像從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孩子,雖說她住在窮人區,可是有錢人家的少年倒也不是沒見過,可他和他們都不一樣。
說不上來是為什么,總之,就是不同。
然而,莫北的問題對于少年來說似乎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他原本舒展的眉頭,因為這個問題,緊緊地皺了起來。
“你是誰家的孩子,這么晚了,為什么爬到墻上來?”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是海浪,咸咸的,澀澀的,卻讓人舒暢。
莫北從墻上爬了起來,換了個姿勢,坐在墻上,雙腳晃蕩著,忽然生出一種很愉快的情緒。
“我聽過許多關于這座宅子的傳說,只是從未得機會進來看一眼,路過外面瞧見亮了燈,心生好奇,便想爬上來看看?!?/p>
他沉思了良久,抬頭道:“若你答應我保守秘密,我便可以帶你看看這宅子?!?/p>
莫北喜出望外:“真的?”
他在下面張開了雙臂:“跳下來,我接著你?!?/p>
她笑嘻嘻地:“不用,我功夫好得很,你離遠一些,我怕碰到你?!?/p>
他將信將疑地站到了一旁,莫北一個利落的跳,穩穩地落在了他的身邊。
二.傳說的你,真正的你
他帶著她在老宅子的廊道里穿梭而行,莫北愛極了這種感覺,她圍著雕花的柱子轉圈。
前面的少年忽然停了下來。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到了人家的家里,似乎是太放肆了呢。
“你別緊張,我只是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p>
“我叫莫北,叫我莫北?!?/p>
“生活在南方,卻叫北,為什么?”
莫北被戳中了痛處,她的興奮削減了許多,迎著月光坐在了廊邊的長椅上。
少年也坐了下來,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反常:“對不起,是我唐突了?!?/p>
“娘說,她想看雪,想看漫天飄雪的樣子,想去北方,那里不僅有雪,也有她喜歡的人?!?/p>
沉默良久。
“可她到臨終前都沒能實現這個愿望。”
兩人都沒再說什么,就這樣沉默著。
直到莫北都感到困倦了,她才想起,問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司徒南。”
“你姓司徒?你真的是這宅子的主人?”
“原來,確實是這樣。后來,父親不見了,我與舅父舅母去了他們的家鄉生活。如今,因為他們的生計遇到了問題,我們便回到了這里。雖說這宅子還是姓司徒,可我還不滿十六歲,事事也只是身不由己罷了?!?/p>
莫北忽然生出一些與他惺惺相惜的感覺來,她笑著對他說:“我相信你,待你十六歲,便會一切順遂人愿,上天自有安排。好了,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p>
“好?!?/p>
司徒南將莫北送到了她跳下來的地方,看著她像只小貓一樣輕輕地爬了上去,卻沒有立刻跳下去。
她坐在墻上說:“你和我的想象不一樣。”
“你從前并不認識我,為何會想象我的樣子?”
“我是不認識你啊,可我可以想象生活在這宅子里的人的樣子?!彼路鹜鼌s了剛剛想起的種種不快的記憶,對他詳細地描述著:“你看你看,我覺得住在這宅子里的人,每天都該是這樣的表情?!?/p>
她說著,竟然開始學了起來,鼓起了兩腮,皺起了眉頭,黑夜里看像極了生氣時的張飛。
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她還在表演著,遠處忽然傳來“撲棱”一聲,司徒南轉頭去看,再看回來的時候,莫北不知何時早已跳了出去。
她貼著圍墻邊聽,便聽見他似乎是揶揄地笑:“真是個膽小的。”
她吐了吐舌頭,便聽見那側似乎是他離開的腳步聲。
她在地上撿起一塊細碎的石頭,在墻上輕輕刻下了一個記號。
下次再來這里找他,一定可以找到。
她這樣想著。
月光變得有些晦暗,她卻邁著輕快的步子,哼著曲調,背著簍子,走上了回家的路。
父親和繼母都睡了,她悄悄地走過,打算繞到自己的床,卻被一只小手抓住了手臂。
是莫然,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她以為他睡著了,沒想到小孩子精力旺盛,他只是躺在床上假寐。
說起來,雖然自從有了弟弟,父親對自己是越來地越不在乎,但是,她卻并不討厭這個小孩子,在她有限的快樂里,莫然給的,其實占據了大部分。
她輕輕地笑笑,露出嘴角的酒窩,拍了拍莫然的手,將食指豎在唇邊:“噓,睡吧!”
莫然閃著大眼睛點點頭,閉上眼睛,露出了同樣的酒窩。
莫北躺在床上,帶著笑的眼睛怎么都不愿意閉上。
她原本平淡的生活里,忽然多了一個少年,他在月光下笑的樣子,多好看!
她還在月光下注意到,司徒南的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很小,可是她還是注意到了。聽老人講過,眼角有淚痣的人,內心總是柔軟地像云朵。
原來,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因為他的出現,她對喜帖街,好像喜歡了那么一點點。
她想著,差一點兒笑出了聲音,忙用被子的一角堵住了嘴角,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司徒南在老宅里又看了一圈,老宅里許久不住人,如今已是雜草叢生。
他心里煩躁地很,回到自己的房間,取出了筆墨,拿著筆,久久不動。
終于落筆,大大的紙上是他從未寫過的兩個字:莫北。
三.世事不常如人意
自那日起,莫北晚間常常跳上墻去尋他的身影,他好像總是在她能觸及到的世界里。
后來,他帶著莫北去了他的書房,她一進去便傻了,她真是從未見過這樣多的藏書啊,即便是在自己常常去幫工的教會學校,也從未見到過這樣多的書。
她摸著那些書的書脊,一排排走過去,忽然在一本書之前停了下來。
一旁找書的司徒南察覺到,問:“怎么了?”
莫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忽然有些憂愁地說:“游園驚夢,一朝夢醒,你說,該怎么辦?”
“你讀過《牡丹亭》?”
“只是聽人說起過罷了?!?/p>
“世事并不能總是盡如人意,想要得到,就要先做好失去的準備?!?/p>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里帶著些堅毅和隱忍,和那個有時沉默寡言,有時溫潤如玉的他,完全不同,那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里的他,那個他,和平日里莫北見到的司徒南不同,他想要得到的很多很多,他想要把所有屬于自己的,全部都奪回來。
“那你的不如意是什么?”
門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吱嘎地一聲開了,莫北急忙躲到了書架后面,門縫里,擠進來一個白白嫩嫩的娃娃,大概才七八歲的樣子,長得白白凈凈的,著實好看。
他趴在司徒南的身邊:“南哥哥,帶我玩?!?/p>
他彎下腰,拍拍他的頭:“好,哥哥明天帶你玩。”
那娃娃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看起來倒和莫然有幾分相似的樣子。
那娃娃聽了司徒南的話乖乖地去了,躲在暗處的莫北移了出來,還不忘了感嘆一句:“好可愛的娃娃!”
司徒南剛剛的溫柔卻似乎轉而不見,因為莫北聽見他說:“我的不如意,就是他。”
莫北內心里一閃而過的是什么,她在那一瞬間,并未真正地抓住,只是后來,她似乎明白了。
司徒家的產業,在司徒南的父親當年無故消失之后,便由撫養司徒南的舅父和舅母繼續經營了下去,當時的產業狀況很不好,他們也投入了一些資金,才算有所好轉。故而,名義上為司徒家的很多產業,實際上早就是空殼子了,真正的內容,早就被舅父和舅母掌握在了手里,而且,據司徒南所說,他們的很多產業,其實已經轉移到了國外。
司徒南現在只有十二歲,他還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原本應該屬于他的東西,一點點,被收入囊中。
即便是這樣,他在這個家里,也未曾得到過足夠的溫暖,莫北每次來,他不是在后面的小花園里讀書,就是在書房讀書,好像這世間的所有事情,都不值得他關注一樣,然而她并不知道,他讀書,是為了靜心,在這個世界上,跟他有關的事情確實不多。
然而,他想要得到的,也著實不少。
舅父舅母早些年因為身體的緣故一直沒孩子,到了將近四十歲的時候,才得了這么一個寶貝兒子,他們對他寵愛有加,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他。
這個孩子的存在,漸漸開始擾亂了司徒南的心緒,即便四年后,他十六歲,能夠慢慢上手這些生意,那孩子現在八歲了,八年后,他十六歲的時候,也會開始接觸家里的生意。
也就是說,他只有四年時間,然而這四年時間里,他需要的,不僅僅是將精力投入龐大的生意體系,他更需要做的,是對抗那些因為父親的離開而再也不信任司徒家的人。在這個過程中,他會遇到無數的阻力,尤其是當這個孩子有能力參與管理的時候,舅父舅母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架空自己,到那時候,他就只能認命。
他看到過很多窮人的生活,對他們來說,錢就是一切。在他真實的生活里,他也明白,有父母的疼愛,才是一切。
然而最終,都是為了利益。在利益面前,感情是多么不堪一擊。
可若是那孩子消失了呢?且不說舅父舅母年紀大了還能不能再生育孩子,即便是生育了,孩子長大需要的十多年時間,足夠他爭取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曾經,這種渴望只限于想要,如今,卻變成了迫切。
因為他的生命里出現了一個女孩兒,她好像是他生命里的一抹陽光,溫暖,天真。
在他過去的生命里,他從未生出過因為一個人而去改變自己境況的愿望,現在,卻不同了。
他想要和她在一起,給她一份完美的生活,不受任何人拘束的,幸福。
莫北并不知道,司徒南因為她的出現,有了這樣的改變,她只知道,她想要幫他。
無論是什么事。
四.因為一個人甘愿變壞,也是愛
那孩子離開了之后,司徒南和莫北兩個人相對無言。
那個晚上的最后,她只對司徒南說了一句話:“你一定能贏?!?/p>
莫北很小的時候,總是被人欺負,那時候她是個瘦弱的小女孩兒,還有母親保護,后來,母親不在了,她就必須學會打敗別人,保護自己。
因為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戰勝自己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說只要戰勝自己就好的人,都是難以戰勝別人的弱者。
如果她母親能戰勝命運,就不會離她而去。
她回到家的時候卻被父親抓了個正著,他噴著酒氣質問她:“你這么多天都采不回來多少草藥,你干嘛去了?”
她低頭抿著嘴一言不發,什么都不回答,在他們的眼里,她其實一直是一個陰郁的小孩兒,她知道。
她父親氣急了,皮鞭轉眼就要落在她的身上,莫然卻一把奔過來拉住了父親的手,滿眼哀求:“姐姐是去幫助我們學校整理資料了,爸爸,別打她?!?/p>
雙眼通紅的男人最終還是將信將疑地放下了手里的兇器,罵罵咧咧地回去睡了,莫北沒流淚,她只是默默地攥緊了冰涼的手,渾身的顫抖讓她覺得屈辱,卻怎么樣都控制不住。
莫然走過來,輕輕掰開了她緊握的手:“姐姐,別難過了?!?/p>
“姐姐不難過,只是,姐姐需要然然幫我一個忙,好嗎?”
“好,我什么都聽姐姐的?!?/p>
莫北早晨緊隨著莫然出了門,走出了巷道,觀察了一下四周,并沒有什么人。
她轉過一面圍墻,就看見了站在那里等著自己的莫然,急忙走過去,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兩個人便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她在小河邊等了大概兩刻鐘,心里的焦慮越來越甚,額頭上也漸漸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手心里汗涔涔的,說不上是緊張,還是害怕。
她順著小河邊往回走,忽然心生出了不好的預感,繼而便聽到了有人疾呼救命的聲音,她遙遙地望過去,只看見兩個孩子在遠處的深水中撲騰著,她什么都沒再想,便跳進了水中,游到了莫然的身邊,將他的頭向上揚,拽著他的身體,游到了岸邊。
莫然自小還算是熟悉水性,并無大礙,只是他們,就那樣站在岸邊,看著另外一個和莫然一樣大的孩子,被水流越沖越遠,莫然還掙扎著要去救那個孩子,卻被她拉住了手,她搖著頭對他說:“沒用了,我們救不了他了?!?/p>
然而,她心里想的是,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陰差陽錯。
那天夜里的司徒宅,燈火通明,后來,聽人說,他們再也沒有見到過那個孩子,連尸體都沒有找到。
莫然去找那個孩子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知道,莫北也叮囑他不要對任何人說起今天的事情,好像真的,神不知鬼不覺。
她第二日晚上偷偷去找司徒南,推開書房門的瞬間,一股濃重的酒味傳到了她的鼻孔中,她自早晨起便覺身體不適,被這酒味兒一刺激,不適的感覺更重了,小腹脹脹的,下墜地厲害。
書桌前拿著酒壺灌自己的人完全不像是那個平日里的他,她奪過酒壺質問:“你這是干嘛?折磨自己?”
他推得她一個趔趄,撞到了身后的門板,痛得她弓起了身體。他的眼睛通紅,像極了她父親喝醉時的樣子,他說:“昨天,你在哪里?”
她的心一顫,答道:“我在教會學校幫工。”
他冷笑:“你以為你騙得了我?莫北,我沒想到,原來,你這么狠。”
她的眼淚刷刷地落了下來:“你以為我是為了誰?”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說吧,你這么幫我,想要從我這兒得什么?!?/p>
她被說地啞口無言,只剩下傻笑的余地,笑著笑著,竟然還是流了淚。
她扶著門板站起來,捂著自己疼痛的小腹,走出了房間。
她不怪他,這個世界,每個人想要的都太多了,要的少的那個,反而成了虛偽和做作。
迎著月光,她才看到自己褲子上紅色的星星點點,沒人和她說過這些事情,然而,她知道,在這一天,她成為了真正的女人。
他送給自己的禮物,就是那一句,發自肺腑的“我沒想到,原來,你這么狠”。
然而她愛他,勝過愛自己。
她一直以為,愛一個人,是想要為了他變得更好,司徒南讓她明白,因為一個人而甘愿變壞,也是愛。
書房里,司徒南將寫著莫北的紙揉搓地細碎,卻又細細地展開,慢慢撫了平整。
他心里明白,他對莫北的怒氣,他說她狠,其實,說的都不是她。
在今天這個夜晚,在弟弟死去之后的夜晚,她就是他,是那個極度陰暗而貪婪的他。
他不敢面對的,恰恰也是那個陰暗的他。
五.如果可以,我想好好照顧你
許多日子悄無聲息地過去了,直到新的一年到來,莫北也沒找到再去見司徒南的理由。
他們的生活,好像是兩條平行線,開始在不能相交的軌道上,慢慢地運行。
因為誰都不愿意轉彎,所以,便沒有了相遇的可能。
那一年的喜帖街出現了一些變化,因為社會政策的變化,很多早些年因為在夾縫中難以生存而倒閉的企業慢慢恢復了過來,其中,就又司徒家的印刷廠,只不過,這次重新開始,它就徹底不姓司徒了。
莫北去市場賣草藥的時候,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子,走過重新開張的印刷廠大門,昔日緊閉的大門如今終于敞開,看起來一片金碧輝煌。
她向里張望了一下,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不知該如何,轉身便跑,卻沒跑幾步便被人拉住了手臂走到了僻靜的地方。
就他們兩個人,莫北反而沒有了剛才的慌張,她輕輕抽出了自己的手臂,并不看他,只是說:“司徒少爺,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p>
他的手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良久,輕輕地放在了她似乎更加瘦削的肩膀上,說:“莫北,如果可以,我想好好照顧你?!?/p>
她踉蹌著退了一步:“不必了,多謝你的好意,我承受不起?!?/p>
“莫北,之前,確實是我不對,現在,我過得很好,卻還沒來得及對你說一句:謝謝你。”
“你不必謝我,我也并非全是為了你。司徒南,我知道,在你面前,我卑微,我傻的可以,可你也沒資格那樣踐踏我的自尊,我告訴你,你不過是因為我喜歡你??赡愀艺f,你沒有喜歡過我嗎?”
“我喜歡,莫北,我喜歡你?!?/p>
她愣了,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可她分明聽見他說:“莫北,我喜歡你?!?/p>
也是這張嘴,曾經對她說:“你這么狠。”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他沒給她思考的機會,一把將她攬在了懷里,她一口咬在他的肩頭,他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任何躲閃。
“一開始,我就害怕失去你。”
他說。
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輕易說放棄;因為害怕失去,更不敢輕易說承諾。
所有愛情開始的背景,都應該是在洶涌澎湃的海洋里,靠岸之前,他們緊緊抓住了彼此,然后深情地親吻,連呼吸都覺得是多余。
六.有你,就是最好的時光
和司徒南在一起的日子,是莫北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她還是晚上去找他,他教她寫自己的名字,開始的時候,他寫一遍,她學一遍,后來,他總是嫌她進步地慢,便手把手地教著她寫,他站在她的身后,右手覆著她的右手,溫度彼此相連。
剛開始的時候總是凝神靜氣,一筆一劃,只是到了后來,她的發絲總是不小心地觸到他的臉頰,他哪里還有那樣地耐心陪著她寫下去。
他總是親吻莫北光潔的額頭,看她的眼神溫暖而細致,好像想要把她印在自己的心里。
可這樣的眼神,卻讓莫北莫名地心慌,說不清楚是為什么。
他們的確是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的。
直到有一天,莫北從街上的人口中得知,他們要舉家去美國了,她像瘋了一樣,向老宅跑去,可是跑到了半路,停了下來。
她去了能干什么?他給過自己什么承諾嗎?
從來沒有。
她的神情恍惚,直到被人拉扯著到了家門口,她才知道,拽著自己的人是莫然。
她趴在這個比自己矮了許多的男孩子身上嚎啕大哭:“為什么,為什么所有的人都不要我了?!?/p>
“姐,所有人走了都沒關系,我會陪著你?!?/p>
可她最希望陪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偏偏就要離去。
她照常去見了他。
“小北,如果有一天,我不能繼續陪在你的身邊,你會恨我嗎?”
“會。可我不怪你。司徒南,我會恨你,是因為這世界上所有的恨,都是因為愛??晌也还帜?,因為你值得更好的生活,你不該和我一樣,一輩子蜷縮在這個小角落,十幾歲就能預見自己幾十年后的生活。你去吧,我就在這兒等著你,等你回來,好好給我講講外面的世界。”
他抱住她,比他第一次抱著她時還要用力:“等我,等我回來。我一定能給你所有你想要的生活?!?/p>
她微笑著走出了司徒家的宅邸,從正門,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不會回來了,她知道。
可她什么都不能說,如果她說出了自己所有的不舍,他留下了,他就輸了。
她對他說過:“你一定能贏。”
她贏得了承諾,輸掉了幸福。
七.初見便是錯過
七年后。
當地的報紙上鋪天蓋地報道的是,曾經的司徒家公子,如今終于將司徒家的產業復興了起來,還找了一個美貌的外國女人,即將完婚。
莫北看著那些新聞,將手里那張皺皺的寫著莫北的紙摩挲了半晌,終于還是塞了回去。
莫然做工回來,看到那些新聞。
“姐,你當年為他做了那么多,后悔嗎?”
“沒什么后不后悔的,我沒做什么?!?/p>
“那個孩子呢?那也不算什么嗎?”
她將手慌忙地堵在他的嘴上,她一直以為,他當時只是個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現在看來,他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說。
“小然,對不起,我不該讓你幫我做那件事的。”
他輕輕地拿開她的手:“姐,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會說出去。你也不用自責,為你做的事情,我從來都不后悔。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有你這個姐姐,最不幸,你只能是我的姐姐。”
她愣了一下,走出了房間。
報紙上的司徒南穿著筆挺的西裝,多么俊朗。
可她卻想起黑夜里,穿著月白色袍子的少年站在那里,張開雙手,對她說:“跳下來,我接著你。”
她卻選擇跳到了他的身旁。
其實所謂的錯過,哪有那么多的陰差陽錯,還不是因為,從一開始,就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