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金
從出生到現在的二十多年間,我未曾長久地離開過家鄉,哪怕前往蘇北念大學也只需短短數個小時的車程,便可以親近故鄉了。所以,迄今為止,我還未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遠行,在我的概念里,類似“少小離家老大回”這樣的寫照才能算是真正的背井離鄉吧,但也正因為不曾離開,我便能更專注地打量家鄉這片天地。
家鄉有個別稱,叫“陶都”,是世人皆知的,因為幾千年的制陶史,又因為一抔珍貴如金的紫砂泥和一把獨步天下的紫砂壺。當然,說起故鄉,以我獨有的理解,還有“人生的始發地”這樣的注解,我們開始生活的地方,意義不言而喻,情結深藏心間。這樣一來,家鄉的范圍就可以縮小一些了——在陶都的東北方向有一個叫作“芳橋”的地方。
說起家鄉,道一份家鄉情,道出心中的家鄉情,就是一抹對家鄉風物的依戀。
芳橋是有山有水的。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記得我曾經纏著外婆和母親講述她們小時候的經歷,經不住我的略帶胡鬧的懇求,她們不得不回憶起自己的童年歲月起來。小時候的外婆住在芳橋的梅子鏡村,有時會和父母(我的曾外祖父母)一起上街,上街的方式有些獨特,先步行再劃船,劃船會經過一條小河,而小河往前就是一片較為開闊的水域,這片水形成了一個大的湖泊,雖然在地理學意義上只能算是極小的湖泊,但在芳橋卻已經是整個鎮的中心地帶了,經過這片湖就來到了當時的集市,買米買菜都在這里。當時,聽外婆講,出行靠船是很尋常的一件事,而經常經過的那片湖也成了交通要道。她還講,以往蕩邊住著一些漁民,而芳橋也形成了幾個小漁村,漁民們經常在那片湖上打魚,漁船船隊接連成群,每到夕陽下山之時,船歌互答,十分壯觀。外婆講的故事里面最先提到芳橋鎮中心的那片湖,在她的記憶里,對這片湖的印象十分深刻,也許因為早年她的活動范圍也在附近,常見到的緣故罷,常見而易思。湖的名字叫陽山蕩,蕩是面積很小的湖,把它稱作蘆葦蕩也是恰如其分的,在湖的一側長滿了高大的蘆葦,隨風搖曳,在陽光的映照下,還閃著金色的邊。
老一輩人眼里,陽山蕩就是一塊璞玉渾金,潔凈,通靈,它的存在為鎮里人的生活提供了便利和給養,而在我的少年時光,陽山蕩邊就是一片樂園。
在我念小學的那段時間,陽山蕩就一直在我的生活范圍內。學校不遠處就是這片寬闊的水域,透過學校四周鏤空的圍欄就能看到閃著銀白色光芒的湖水,每每還想趁著課間逃出去,在湖邊走一走,耍上一番。學校也經常組織一些郊游,附近的地方就會去爬山,爬的是陽山,然后便是在湖邊野炊,湖便是陽山蕩,陽山蕩邊的風吹著很舒服,趁著春天的溫暖,湖邊郊游也是十分美妙的事情,在當時是大受我們歡迎的,因為我們這群孩子對這片湖水喜歡極了,盼著春游或者每周的課外活動的心情也是強烈的。
江南的人大多生活在有水的土地里,而水對于此處的鄉民來看是別具意義的,是寶,是福,是拿萬兩黃金都不會交換的,當然也容不得有任何污穢侵入它的軀體,假如變得面目全非,內心怎能不為之哀傷呢?
假如芳橋這片土地看作是一座梳妝臺,那么陽山蕩就是天賜的一塊明鏡,鑲嵌期間,完美無缺,映照出了藍天白云,也見證了天地間的變幻。“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句話讀來為之一顫,因為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幅天際破開一道口子,傾泄出滾滾江水的畫面,有一點攝人心魄的感覺,然而江南的湖不會有那么猛的外表,輕柔而脆弱,有點像一個溫柔的女子,一朵嬌花,是經不起摧殘的。在我的記憶里,陽山蕩上少了捕魚的船只,而湖水也一度是渾濁的,這塊鏡子再也沒有了容納天地的氣魄,只有滿眼的頹靡,像髹漆了一般,不那么素潔了。我們這群孩子也不再期待每年一次的湖邊吹風和嬉戲,一度,陽山蕩邊冷冷清清,像是王朝的妃子被打入了冷宮一般。
當然,一片美好的湖泊總會迎來她的救世主的,不會一直這樣頹唐下去,該上一上妝,恢復美人初面了。
當暖陽升起的時候,照射在湖面上,一點一點傳遞著暖意,喚醒沉睡的水的精靈。陽山蕩是芳橋的寶,是璞玉渾金,人們開始知道了水對于一方的重要,沒有水就等于抹殺了一方的靈氣。進過了努力地蛻變,湖水魔術般地凈化著自己,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拭去了臉上的污漬,慢慢又變回了當初的光潔和可愛。人們在這里修建了一座公園,供游客休憩觀光。漁船變成了游艇,嗚嗚的馬達聲在陽山蕩上傳遞著,精妙絕倫的水上特技表演也亮相于此,一年一度的目連文化節成了公園里的搶眼節目,陽山蕩邊又以新的面貌,熱鬧起來了。鄉賢的塑像在蕩邊的廣場矗立起來,面向著寬闊的湖水,凝神而思。歡聲笑語在蕩邊響起,絡繹不絕的人群在這里聚集,陽山蕩公園成了芳橋最為閃亮的好去處。如今,人在湖邊賞湖景,人在園中滿目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