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單車最深的記憶應該是我4歲那年,當時我正跟著村上的小伙伴在路邊玩著泥巴,父親推著一輛自行車緩緩的向我走來,掛著一臉滿足的笑容,對我說道,幺兒,你看這車咋樣啊。我撇下泥巴,跑向父親,說好看,我想坐坐。父親立即把我抱在單車杠上,叫我坐穩,然后單腳踩上踏板,騎上單車,雙手握著把手,把我牢牢的夾住。身邊的小伙伴慢慢的離我遠去,道路兩旁的香樟樹還有房屋飛快的向后褪去,我從未體驗過這種新奇的感覺,于是,咯吱咯吱的笑了起來,聽到著,父親又加快了速度。那個瞬間,感覺到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在行駛了大概半個小時后,轉過一個小山坡我看到我自認為的大海,興奮的喊了起來,大海,大海。并嚷嚷著要下去看看,父親于是停下來了,把我從單杠上抱下來,叫我拉著他的衣角,推著自行車從一旁的小路向堤壩走去。邊走邊說,這哪里是大海,大海比這個要大幾千倍,幾萬倍,等你長大了,你出去到外面的世界就看的到真正的大海。走到快要下坡的時候,他叫我站在原地不動,將車的支架支起來,停在路邊。抱著我,從坡上向堤壩飛奔而去。在堤壩上,父親反復叫我遠離水邊,注意安全。我看到水面被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像是散落了一地的玻璃碎。不遠處的柴油木船亢呲亢呲的冒著黑煙,向遠方駛去,水中央有很多島嶼,大的,小的,各自散布著,有一個島嶼上面還有一座房子吶。岸邊樹和山坡和房屋全在水面有一模一樣自打我降臨這個世界以來,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盛景。
后來,我讀完初中,高中,大學(內陸),去沿海城市工作,我看到了真正意義的大海。大海是真的大,像書里寫的那樣,一望無際,深藍深藍的,天空是瓦藍瓦藍的,微風吹著咸咸的,心情莫名變得開闊起來。
春節放假,沒通知父母,我就踏上回家之旅。提著大包小包給父母親買的東西,走在鄉間的小石板路上,旁邊的溪流在歡快的唱著歌。推開虛掩的門,我喊了幾聲,沒人應。心想應該是出去干活去了,我就把東西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一年半的光景,感覺家里變得老舊了起來,室內也有點昏暗。等到了太陽落下了山坡,牛兒歸了圈,也沒有一個人回來,我頓時心里有點慌,就給媽打了電話,問他們去哪了。媽,我回來了,在家里呢。我媽一聽,聲音立馬就變了,你爸前幾天出事了,不讓我給你說,怕你擔心,現在還在醫院里躺起的。我急了,問道在那里醫院,我馬上過去。我掛了電話,把大門一拉過來就往鎮上奔去,在路上攔了輛摩的。
趕到醫院的時候,問了一下前臺,護士給我說了在322房間。我慌慌張張的朝3樓22號房間走去。推開門,母親看到我很是激動,問我吃飯了沒有。父親表情尷尬的躺在床上,說了句,去看水庫的路上騎車摔了,剎車片斷了,也沒什么大毛病,就是腿骨折了,其他地方有點腫,但是現在接上了,后面等長起來,過幾天打好石膏就出院了,這段時間真是難為你媽了。
我說道,為啥不給我打電話。這不是怕你擔心嗎?就沒讓你媽給你打電話。然后接下來幾天我就讓我媽先回去了,自己在醫院陪著父親大人,在第三天的時候,我扶他上廁所。起床的時候,我想去扶他,但是他撇開了我的手,說道,我自己來。只見他慢慢的從床上挪著自己的雙腳往邊沿靠,兩手抓著扶手,攥著用勁,漲紅了臉,掙扎了一番,坐了起來,用另一只腳墊了墊地,想站起來,一個沒小心,摔倒在地上。我急忙的攙扶起他。你較啥勁,一把年紀了。父親嘆了一口氣,似乎對我這個說法表示無可奈何。
才一年多沒見,父親的頭發就已經黑白參半了。他老是跟我吹噓以前年輕的時候幫村里修房,能一個人抗兩三袋水泥上4樓不帶喘氣的。我知道他不服老,對自己的人生遭遇也感到無奈。我聽姑爺說我我們家以前是地主,土改家道中落,太奶奶因受不了侮辱了,就去了,太爺爺也相繼離去。因祖父多少有點文化,后來謀了個教書的活計,由于家庭成分原因一直未得到重用,每日郁郁寡歡,祖母因為難產生下父親就去了,沒錢買奶粉,臨村的牛販子膝下沒有男丁,就抱養給一個牛販子做養子。我從未聽過父親講過這些,他也從來不跟外人說這些事,似乎在他看來這并不是多么光彩的事。
我從小學就開始寄宿學校,后面一直寄宿,偶爾回去有可能提米,也有可能拿錢,我對于父親,父親對于我,兩個人就相當于兩根不斷延長的S線,交集然后分離然后再交集。我們從小到大很少交流,我的印象中,父親永遠是沉郁的臉。我腦海里最深的印象莫過于我坐在他單車的橫杠上以及他教我自行車的日子,因為那是我見過他最多次數笑的時間。
后來父親出院了,腿上打了厚厚的石膏,我叫了一輛車,給他帶回了家里,然后在網上淘了個輪椅。在他堅持了幾日不坐輪椅,然后服軟又坐下了的時候我才發覺他是真的感覺自己老了。某個下午,我閑著沒事,就收拾屋里,就把屋里的雜物和其他東西往外搬,突然發現年少時的那輛鳳凰牌單車,現在還是那么新,我母親說的是,你爸有事沒事就愛搗鼓這輛車,喜愛著很,平時都不讓我碰。
我想或許這輛車對爸的意義真的很大,讓他回憶起了年輕時候的模樣,還有我小時候的模樣。那時的他正值壯年,而我當時也乖巧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