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SAS皇家酒店的某個早晨
走出哥本哈根火車站，你會看到“麗笙皇家酒店”就在你對面（Radisson Blu Royal Hotel）。這個中文有點羅曼的名字，和酒店真身形成一種有趣的反差。實際上它原名為斯堪的納維亞航空皇家酒店（Scandinavian Airlines System Royal Hotel，簡稱SAS）,誕生于50多年前,二戰之后，充滿熱情和天真的年代。那個年代的時髦是平權和烏托邦；在建筑界，現代主義就是對舊時代沒有任何感情的“烏托邦”，紙上的是《光明城市》，落地的是巴西利亞。它的外表就是日后占滿世界的“國際式”的注解，抹去了階層、行業、家與公共樓宇的區別，絕對的平等。你一定在家鄉見過幾個，因此中國人恐怕不會對這樣的大酒店有共鳴。
多年以后，因替SAS設計家具而聞名天下的Arne Jacobsen（阿諾雅各布森），回憶起作為建筑師的自己拿下SAS競標時所受的非議，會不會感嘆于命運的奇妙。他設計了整個酒店，從立面的幕墻、到不銹鋼餐刀甚至郵票；擺放在門廳的天鵝椅和蛋椅成為了他標簽般的經典之作。不過，現在的“麗笙皇家酒店”成為了“丟失了的整體藝術杰作”（Lost Gesamtkunstwerk.)，只有一間房保留了原初的設計，包括 椅子、幾、燈具、門把手、墻紙、紡織品等所有的物品，而這間房你仍然可以定得到，這就是著名的“Room 606”。
理解雅各布森的關鍵詞是“功能主義”與“技術工藝”。即使他的建筑設計與家具設計在形態上有極大的反差，但是方正的建筑空間和符合人體工學曲線的椅子恰好都遵循了“功能決定形式”的信條?！肮δ苤髁x”與“技術工藝”是跨越意識形態的、現代社會運行的密碼，這也是為什么技術最密集的摩天大樓在世界各地都是相似的。而雅各布森的7號椅，由彎曲鋼管和膠合板組成，無一絲冗余，銷量超過500萬把，你在全世界都可以看到它的變體。
消滅了鄉愁，帶來無差別景觀的，正是驅動現代社會運行的核心力量。
當雅各布森將整體控制自建筑延伸至地毯、窗簾、門把手、酒杯、餐具、煙灰缸以及酒店標識系統時，他最終建立了這樣一個不可磨滅的關聯關系：丹麥是現代的，設計是雅各布森。但是，這同時也是他作為一個天才建筑師和設計師的紀念碑。此外這座建筑物的魅力還來自于：除了它超現代的外觀，從臥室的木鑲板，到餐廳里哥本哈根皇家的手繪陶器使得它其實仍舊非常有“手工打造”的味道。
但是開幕幾年后，新的管理團隊開始因為顧客日益增長的對舒適性的需求而著手改變。例如現在成為收藏品的AJA鍍銀不銹鋼餐具，被更換為更耐用的單品（即使這款餐具在2001年被導演Stanley Kubrick選為《太空奧德賽》的道具）。在某種意義上說，這些改變證明了有時候現代主義于實際生活實在太糟糕。唯一堅固不變的是決定了掛墻式桌子和床的“模數盒子”——它們組成了酒店的每一間房間，不曾屈服于不斷變化的口味。
50年過去了，當年服務于噴氣式飛機時代的SAS，確實如“皇家酒店”字面上的意思，是一座宮殿；如今這個稱謂變成了一個文學修辭。雅各布森潛心執行的室內被現代主義運動所裹挾而來的平庸所取代，令人唏噓的是這正是雅各布森一手推動的力量。1995年，法國理論家Marc Augé在一本名為《Non-Places》（這個不好翻譯，Places一般都指能與某種特定感情聯系起來的地點，通常稱為場所，比如“家”，比如“天安門”。而現代主義制造了大量什么也沒有的空間，他們就是這些場所的反義詞。）的書中稱這種平庸為“一瞬間的無面貌空間（faceless spaces of transience）”。606號房間是一段早已不存在的綠洲，是雅各布森為SAS譜寫愿景的最后據點。
↑Arne Jacobsen（中）與方案模型。
這張照片似乎微妙地表現了雅各布森的心情。他提交給丹麥報紙的設計草圖引起軒然大波，批評者說破環了哥本哈根的天際線，看上去像打孔卡片。（聽上去好熟悉的批評腔調?。?。他回應到：“有趣，那的確是，尤其大夏天窗戶都打開的話?！倍鴩H式的提倡者，Philip C. Johnson諷刺這是紐約Lever House的拙劣拷貝，雅各布森的回答耐人尋味：“至少，在為哥本哈根最丑建筑舉辦的競賽中，這是第一名。”
↑按照模數理論設想的基本單元擁有多種布置方式。所有的家具尺寸符合墻裙的基本模數，并懸掛其上，方便打掃。
↓606號房間。 帶形窗、墻裙、綠色調是否有一種80年代中央機關的即視感，也許這里就是這種風格的發源地。
以下為作為SAS皇家酒店項目的副產品，大部分生產至今。
↓最近才規?；a的水滴椅.(The drop chair)
↓pot chair
↓giraffe chair(長頸鹿椅子）
↓3300系列
↓銷量驚人的7系列（包括高腳椅版、扶手版）
↓咖啡桌
↓抽屜柜
↓落地燈
↓AJ 壁燈
↓AJA系列餐具被選為《太空奧德賽》的道具
↓門把手
↓布料設計
對這段歷史感興趣的推薦PHAIDON出版社出版的《Room 606》。
一個遙遠國度的房間，所蘊含的理念統治了現代世界的面貌達半個世紀，即使身在中國的你也無法不在其中。606號房間在展現出50年代經典的設計美學之外，更展現了理念的石子投入到到時空中所激蕩的波紋。我覺得這是設計文明最迷人的現場，它見證了現代主義為何而興，為何而衰。
（原文發表在"又木文化"公眾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