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的中國吃蟹文化
父親說:吃蟹是風雅的事,吃法也要內行才懂得。先折蟹腳,后開蟹斗……腳上的拳頭(即關節)里的肉怎樣可以吃干凈,臍里的肉怎樣可以剔出……腳爪可以當作剔肉的針……蟹整上的骨頭可以拼成一只很好看的蝴蝶……父親吃蟹真是內行,吃得非常干凈。所以陳媽媽說:"老爺吃下來的蟹殼,真是蟹殼。”
這段文字不少讀者極為熟稔,豐子愷先生寥寥數筆,便在《吃蟹》中勾勒出一位中國吃蟹人的最高境界。
魯迅先生曾經說過這么一句話:“第一食蟹者為天下勇敢之最,傳說為巴解也。”其依據便是一個神話傳說——大禹治水時,巴解督工為民除害燒殺損糧害人的“夾人蟲”。人們為了感激第一個吃螃蟹的巴解,把巴解的"解"字下面加了個“蟲”字,稱“夾人蟲”為“蟹”,并塑像于昆山巴城,誠為敬仰先民大智大勇之創世精神。
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太湖流域良渚文化、上海地區崧澤文化的遺址里發現了大量的蟹殼,其中大部分為烤制。
隨著時代的變遷,對于螃蟹的烹飪方式也是各有所長。
西漢文帝至武帝初年的楚王宗室成員劉治之墓,在2003年被專家成功挖掘,出土的八個陶罐中有四個為食物留存,分別為萬魚(魚子)、雞骨、魚骨和螃蟹。尤其是最后一個螃蟹,剛出土時呈現出金黃色,螃蟹個體清晰可見,脫水后呈現白色粉末狀。結合當時一起出土的青銅器皿,初步推斷使用煮法制熟。而煮法可有兩種工藝選擇,一種是像元《居家必用事類全集》中的“螃蟹羹”那樣,純以水加調料煮之;另一種則是“酒煮蟹”系酒隔水煮的方法制作。這兩種煮法流行的地域,都在江浙一帶。與劉治生前所在地區相當、其所涉及的飲器和主要調料,在劉治時代均已具備。
而后期袁枚的《隨園食單》中記載著一種剝殼蒸蟹法:將蟹剝殼,取肉取黃,仍置殼中,放五六只在生雞蛋上蒸之。上桌時完然一蟹。惟去爪腳。比炒蟹粉覺有新色。
并不是一直以來都是采用的“烤”“煮”“蒸”方式,在這之前,對待螃蟹還有其他的烹飪方式。
往前來看,在《周禮·庖人》里記載的周天子吃的那種“青州之蟹胥”,就是中文典籍里關于螃蟹最早的記載了。而蟹胥就是把蟹剁碎,腌制后得到的蟹醬,這種做法往往用來處理腥味極重的海蟹。從各方面推論,周天子吃的,很可能是用一種海蟹——梭子蟹——制作的蟹醬。
相對于湖蟹來說,海蟹腥味遠大于蟹味。因此古人在把海蟹當做食物的時候,想盡了一切的辦法。清人說:“剔肉曬干存貯,用時水泡軟膾,稍加芫荽。又,蟹肉膾石膏豆腐,多加鮮汁”。甚至在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七?酒食》中是這樣記載的:何胤侈于味,食必方丈。后稍欲去其甚者,猶食白鮔臘、糖蟹。拿糖來腌漬海蟹,堪稱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臺灣福建海峽兩地有一個共同的名菜,便是用了海蟹——紅蟳。而且充分發揮了紅蟳的特點,揚長避短,直接把蟹放在了米飯的上面進行蒸制。讓蟹的味道充分融入到米飯之中。這道菜營養豐富,鮮美綿長,不管是臺灣還是福建,都大受人民群眾的歡迎,成為了兩地共同的特色菜。
幾年來黃油蟹,成為了人們的新寵。黃油蟹是粵港澳等地近段時間新興食用的名貴蟹種,逢炎夏產卵季節,淺灘水溫升高,膏蟹受到刺激,蟹體內的蟹膏分解成金黃色的油質,然后滲透至體內各處,蟹身呈現橙黃色,故被稱為黃油蟹。人們對于蟹膏的看重促使了黃油蟹價格的上漲。在這之前,人們是重視蟹肉的,期間口味不斷發生改變,直到劉成勛在《清異錄》中提到:十萬螯不若一蟹黃。肉與黃的高下才蓋棺定論。
除了本土的蟹種發揚光大外,眾吃貨還紛紛引進了國外品種,諸如體型巨大的帝王蟹,大塊頭敢上樹的椰子蟹,澳洲的雪蟹等多種多樣,讓人目不暇接。這樣螃蟹肉量非同一般,很容易讓人大快朵頤,當然價格也是不菲的。不過對于這些螃蟹受到食材自身的限定,吃法也往往有限,冰鎮吃腿,燒烤烹飪,形式多樣。
除了上述的螃蟹品種外,在中國,地位最高的是大閘蟹,尤以陽澄湖產出的為上品。
陽澄湖大閘蟹的悠久歷史,可追溯到距今四千多年。
唐代時陽澄湖大閘蟹就作為貢品送進京城,《吳郡志·風俗》上記載,吳人喜食蟹,昆山蔚州村(現為巴城鎮綽墩山村)產蟹“大而肥美,土人藏之,鬻于市,俗謂之看燈蟹”。
宋朝傅肱所著作的《蟹經》一書中記載道:“江浙諸郡皆出蟹,而蘇尤多。”位于陽澄湖畔的郁州吳塘蟹,更是肉肥黃多,味道鮮美。
《辭海》(1999縮印版第506頁)中載道:“陽澄湖……水產資源豐富,富灌溉、養殖之利,以產河蟹著名。”
一方水土養育一方蟹,自古以來陽澄湖以及周邊地區便是螃蟹的天堂,里面的螃蟹各個身材魁梧。當中最大的,據莫旦《蘇州賦》注釋云:“有及斤一枚者”,一只大蟹要一斤重,這在今天看來達到這個個頭的大閘蟹是極為罕見的了。也無怪大詩人李白曾贊道:“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中國的文化,從此便把蟹文化加入了進來。
螃蟹的品種多,那么人們對應所采取的做法也是不一樣的。除了前面提到的“蒸煮烤”之外,在歷史上,國人對于吃蟹的方法卻是名目繁多,如《調鼎集》中有一種高難度的記載方法——二色蟹肉圓:生蟹將股肉剔出,加蛋清,豆粉、姜汁、鹽、酒、醋?絨作圓。又,將蟹肉剔出,加蛋黃、藕粉、姜汁、鹽、酒醋?絨作圓,入雞湯、筍片、蘑菇、芫荽膾。這里分別巧借了蛋清蛋黃兩種不同顏色不同材料之間的搭配,分別融合蟹肉后產生了不一樣的口感和視覺效果,讓人垂涎欲滴。
而“蒸”的做法由于能夠更好地保存螃蟹本身的鮮味,而更多的為廣大群眾所接受。早在明代,能工巧匠即創制出一整套精巧的食蟹工具。
據《考吃》記載,明初便有八種食蟹工具:錘、鐓、鉗、鏟、匙、叉、刮、針,翻譯成現代漢語就是腰圓錘、小方桌、鑷子、長柄斧、調羹、長柄叉、刮片、針。故稱之為“蟹八件”。 ①腰圓錘:用錘子始在蟹背殼的邊緣來回輕輕敲打,這是先將蟹殼敲松,方便掀蓋; ②長柄斧:掀開背殼和肚臍,再加上用錘子擊打了多遍,所以大蓋很容易摘除; ③簽子:剔蟹肚的蟹肉,或捅出、鉤出蟹腿肉; ④長柄勺(調羹):刮下膏或黃,用勺送入嘴中; ⑤鑷子:剔除蟹鰓,就是白色的厚片,還有就是蓋上連骨的蟹胃,鰓和胃都是極寒的東西,不能食用; ⑥剪刀:剪下蟹腿蟹螯; ⑦盆:盛放蟹蓋; ⑧剔凳:它的性質就是一塊鐵砧板,打開蟹螯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把蟹螯墊在剔凳上,用小錘砸開; 蟹八件的基本功能,顯然是讓人們把螃蟹吃得干干凈凈。亂嚼一氣的牛吃蟹,歷來是要被老饕們笑話的。
八件工具的使用順序是:當螃蟹熱氣騰騰的螃蟹端上桌后,先是用剪刀逐一剪下兩只大螯,用錘對準蟹殼四周輕輕敲打,以鏟打開背殼,然后分別將鉗、叉、刮、針輪番使用,或剔,或夾,或叉,或敲,分別取出金黃的蟹黃、潔白的蟹膏、鮮嫩的蟹肉。一手端起蟹殼,送入嘴中,瞬間得到了口舌之欲的滿足和情感上的升華。
當然,吃蟹的工具各時各地各人皆有不同見解。在梁實秋先生的《雅舍談吃·蟹》中,有一段是說吃蟹的方式,“食客每人一件小木槌,小木墊,黃楊木制,旋床子定制的,小巧合用,敲敲打打”。這和蟹八件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同樣能把蟹肉食的一干二凈。
螃蟹有的部位是不能吃的,《養小錄》中對此作出了詳實的說明:“蟹鱉,有鱉大小如瓜仁,尖棱六出,似杠杚楞葉,良可怕人。即以蟹爪挑開取出,若食之,腹痛,蓋其毒全在此也。”這里的蟹鱉又叫“六角蟲”,即蟹的心臟,在靠近頭胸部中上方的蟹黃或蟹油處,呈六角形,灰白色,性寒不宜食。除此之外,蟹腮、蟹胃、蟹腸也應棄之不用。
吃蟹完畢后蟹味是極重的,這個時候需要用到各種各樣的除腥方法了。《調鼎集》中記載:“食蟹手腥,用蟹須或酒洗即解,菊花葉次之,沙糖、豆腐又次之”。美食家蔡瀾在他的《蟹盡》中提到:香港的天香樓大方,用豆苗讓客人洗手,說除味最有效。當今市面上的大閘蟹已不吃小魚小貝,盡是一些和養牛羊一樣的谷物飼養,吃完用水一沖,雙手已干干凈凈。在說除腥方法的同時,也提到腥味是鑒別大閘蟹圈養散養的有效途徑。
用清代戲曲家、詩人李漁在《閑情偶寄》之《飲饌部》其《蟹》中記載如下: 予于飲食之美,無一物不能言之,且無一物不窮其想象,竭其幽渺而言之;獨于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之,無論終身一日皆不能忘之,至其可嗜可甘與不可忘之故,則絕口不能形容之。此一事一物也者,在我則為飲食中癡情,在彼則為天地間之怪物矣······蟹乎!蟹乎!吾終有愧于汝矣。
中華上下五千年來的吃蟹文化,在李漁的筆下,甚是坦白。而這一呼聲,也是眾多食蟹老饕們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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