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飛機晚點,凌晨三點才到酒店。睡到八點多就起來洗漱,背著背包,穿上高跟鞋,上了出租車。
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天。杜甫草堂、錦里、春熙路。
本來沒打算去寬窄巷子,感覺會是另一個南京夫子廟。然而在春熙路步行街散漫地來回逛了幾趟,暮色才遲遲降臨。晚風、街燈、月光,逛街的人也漸漸多起來,我若這時回酒店看電視玩手機,簡直是辜負良辰好景,于是伸手攔了輛出租車。
在人潮中穿行,走走停停,逛完一條路又折回來。半道被歌聲吸引,循聲走進一家生意慘淡的小酒館歇腳。點了一杯粉紅女郎,卸下身上背包,一個人舒舒服服窩在沙發里。昏暗流轉的燈光里,年輕憂郁的駐唱歌手坐在小舞臺上兀自演奏。服務員突然端來一個果盤,告訴我是隔壁桌男生送的。我有點不好意思,低頭笑,覺得應該道聲謝,剛轉過頭,他已起身坐我對面來了。男孩穿著白襯衫,高大斯文,戴一副圓框眼鏡,單眼皮,笑起來眼神里透出純真,闊鼻高聳,嘴唇略厚,跟我一直戀戀不忘的天蝎小情人倒有幾分神似。由于這點偏私,我覺得他相當帥氣清爽。我們喝著黑啤聽著歌,相談甚歡。他剛畢業沒多久,但早就開始找機會實習了,談吐熱情暢達。是個設計師,擁有大量可自主支配的時間出來旅游。比天蝎瀟灑開朗太多,充滿藝術氣息的自由意識和創新精神,對人生、事業,甚至下一代的教育都有非常隨性又獨特的想法和見解,雖然還不滿24周歲。
不知不覺夜午夜已過,酒廊里只剩我們二人,由于都報了次日一大早去青城山的散團,不得不起身離座,打算回酒店休息。并肩走出小巷,磨得光溜溜的青黑色磚路,映著將滿的皓月,似乎淋過一層雨,濕漉漉亮汪汪。歌手的《成都》還在耳朵里回響:
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 喔哦...
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你會挽著我的衣袖 我會把手揣進褲兜
走到玉林路的盡頭 坐在小酒館的門口
......
微醺,清風,月上柳梢,不由得有些迷醉恍惚。我轉頭偷看他,男孩剛剛穿上外套,把雙手揣進口袋里,緊裹著下擺的兩角。天蝎同他一樣,也是183cm的身高,那時我們接吻,他總是低下頭,而我則要踮起腳。但究竟是我勾著他的頸脖,掛在他身上,還是雙臂環抱他,緊緊抓著他的后背,已經記不清了。我太久沒有擁抱過他了,也很久不曾擁抱過任何人。如果眼前這個男孩伸出手臂,我會不會把頭埋進他的懷里,抱住他,像抱著天蝎,抱著痛苦哀愁,深深吸進整個春天的氣息?腦海里亂紛紛的往事和此刻復雜的情緒翻涌交疊,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巷子盡頭寥寥幾個游客,站成一排,歡笑著擺pose拍照。我拉開路邊出租車的門,隔著車窗朝男孩搖手道別,他禮貌微笑著說,說不定明天還能相遇呢。
司機靠路邊停了車,我一個人在一家露天小面館吃了碗紅油抄手,迎著習習涼風,散步回酒店。市聲漸弱,街燈依次熄滅,早晨出門時的金光大道,此刻冷清寂寥,提示我一日已盡。毫無計劃地在陌生城市游走,猶如黑夜里的海上航行,很容易丟掉時間,也很容易感覺孤獨。但這種孤獨并不難受,有點詩意,有點愁緒,蒼蒼茫茫,禁不住在這春風沉醉的夜晚灑了幾滴清淚。
居住的房間在酒店走廊盡頭,13層,視野開闊,無高樓大廈遮擋,白天一室陽光,夜晚一地毯月亮的清輝。我躺在床尾,正好可以賞月,看著看著,春心萌動,忍不住把手伸進浴袍,喘息、顫抖、淚濕雙鬢。沐浴著如水的月光,同天地春色融為一體。性本來就是傷感的,因為物極必反,樂極生悲,快感稍縱即逝。如煙花,在最燦爛的時刻湮滅;如噴泉,在頂點散落。握不牢,留不住,像塵世的幸福一樣不能恒久。而一個人的性則尤甚,愛過的人都懂,這快樂是如此不酣暢不純粹,攙雜絕望心碎。
百感交集,然而言語匱乏。怔怔了許久,在凌晨一點十分發了一條朋友圈,圖為窗欞月亮,配文是:床前明月。一刻鐘后發現天蝎居然給我點了贊。翻開他的朋友圈,最近的更新是埃及艷后的雕像,文字是:你也看到她了嗎?日期就是前一天。猜他應該剛剛去過金沙遺址。原來他也在成都。他的氣息瞬間撲面而至,氤氳在周遭每一個空氣分子里。人們說,如果愛一個人,哪怕翻山越嶺山長水闊也要去見他。然而我們同在這座小城,他卻沒有聯系我。四年來,他一直漂泊,再沒相見。他的面容時時閃過我的腦海,可細細去想,竟也描畫不出他五官的細節。時空阻隔,彼此的體溫消散,此刻他近在咫尺,卻又感覺遠在天邊。想起去年的云南行,我抵達機場的前一天,他剛剛離開,朋友圈里有一張機場天花板的照片……我們就這樣一次次擦肩而過。
第二天六點多跟團去青城山都江堰。大巴車在金色陽光和無際綠蔭里疾駛,耳朵里一直響著的是孫楠的《留什么給你》。四年來,我不斷為他的離找理由,我告訴自己,他一定也愛我,只是性格軟弱,只是不得已。如果誰明確肯定地對我說這不是愛,我就會像一個信佛之人發現根本不存在佛祖,像基督教徒發現根本沒有耶穌,我同他之間的一切,包括這四年來的每一分思念,每一滴眼淚,都只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幻覺,毫無意義。我害怕面對這種現實。只好再三再四牽強附會地相信。
這一天,我茫然無措,我想見他,可并未收到他一條消息。直到八點多從景區返回市中心春熙路,我才看到他的朋友圈,得知他一個小時前去了前一晚我所在的小酒廊。
我突然渾身無力地蹲下去,在熙熙攘攘的街頭掩面痛哭流涕。
我問他在哪里。他說陪領導游玩,經過小酒廊,記得我的定位,匆匆一瞥。他說知道我也來成都那天,非常高興,可是想到自己沒有自由活動時間,就沒有聯系。我想說我要跟他吹吹風喝一杯,我要跟他在成都的街頭散散步,像歌里唱的一樣,走到所有燈光都熄滅。我知道今生可能沒機會在一起,我想擁有過這一夜就好,像完成一個夙愿。我哭著打了一堆字,又一個個嘟嘟嘟地刪掉。我問他愛過我嗎?愛我嗎?他第一次承認,他第一次說了那個千鈞之重的字。我問他,可什么是愛呢?就像四年前他問我一樣。他那時的眼神里滿是迷惘,什么是愛呢?看得見摸得著嗎?如果我一個吻一個擁抱都不給你,你還覺得我愛你嗎?那時堅定的是我。我說,如果愛,千里外都感覺得到。然而此時,我卻疑惑了。我說,愛不應該是甜蜜的嗎?可為什么我想起你就要哭了?即使是回憶你靜坐在我對面沉默微笑的美好,我都想哭。愛不是幸福嗎?為什么我常常感覺痛苦?愛不是一生相守嗎?為什么你選擇了漂泊?我們這樣,能算愛嗎?他沒有猶豫地回答我說,是愛,你仍然不明白嗎?我說不明白。我說我真想死,我所嘗到的都是苦,但我看不到苦的意義。他說你千萬不要說死,我會難受,況且死并不是種解脫。人生有八苦,苦是因為你的心。我看見你的笑你的照片就覺得幸福,幸福也是因為我的心。我說他是石頭,體會不了我的心。他說即使是石頭,也是會痛的石頭。他要我好好的,別失了自我。也是這最后一句,使我下了決心。
我說,各自安好吧。便拖黑了。
到了峨眉山,大巴換成景區中巴,車子在曲折的盤山公路上蜿蜒而上,像一條盤旋的巨蟒。我們的身體隨著司機師傅一個接連一個的急轉彎而甩來甩去,許多游客喊頭暈,紛紛對著塑料袋嘔吐。崇山峻嶺被蒼郁茂密的樹木層層包裹,像一襲皮草外套。我們從綠色的海浪中來,行至綠浪中去,只有頭頂的一溜天空,如同一條窄窄的藍色的河。樹叢山腰偶見幾處狹長的小瀑布,瀟瀟而下,匯至山澗,形成溪流。白浪滔滔,沖刷著巨石,奔流而去。當中幾洼靜潭如一塊塊上等綠玉,清澈剔透。
坐船,爬臺階,乘空中客車,幾經周折,終于攀上頂峰。十方普賢的金燦燦的塑像映著湛藍的天,威嚴壯觀,不由得肅然起敬。懸崖峭壁,青山云海,秀美又雄奇,如臨仙境。頃刻間,煩憂細微渺小如發絲,不足為道。
時間倉促,來不及跪拜,臨走時垂首合掌,深深望了望佛像,一求父母康健,二求弱水替滄海,三求否極泰來。
最后一下午,在浣花溪公園獨自飲茶。掏了耳朵,心里漸漸平靜,也空了。遇到一位道人,邀我散步,一路傳道解惑,聊道德經,聊養生,思考了很多人生哲學。連日來,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馬不停蹄地爬山趕路,實在太累,現在仍在渾噩懵懂中,匆匆寫好,虎頭蛇尾,有空再修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