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于《三生三世》2015年第3期,無作者本人授權,不得轉載復制!!】
一 逃離
青丘狐族,以九尾為尊。
但族內與生俱來的九尾白狐,卻只有歷任族長。
我雖是女子,卻生來九尾,注定了要繼承爹爹的位置,統領青丘狐族。
實則,我除了比別的狐貍多了幾條尾巴,腦子并不比他們靈光,修習之事總是落后于人。
見我如此不濟,爹爹免不得為狐族前程擔憂,只怕來日他若歸去,青丘只能任由其他妖族欺辱。
約莫是想為青丘尋個堅實的靠山,魔族世子景澤來提親時,爹爹毫不猶豫便應了。
得知消息的那夜,我窩在娘親的懷里,嚎了整夜,爹爹卻無動于衷。
可憐我尚未成年,還不及幻出人形,便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雖然娘親一再與我說,那景澤當真俊美至極,年紀輕輕便已修得無上魔功,頗得魔尊之心,我若得他為夫,日后妖族內必然再不會有輕視青丘者。
可我那時年幼不知世事,只一心向往自由,向往人世繁華,爹娘的話竟是半句也沒聽進去的。
我離開青丘時,胡密林的尋歡花開的正艷,濃郁的花香隨著清風恣意飄蕩著。
為了遮去九尾狐的氣息,我特意在這花叢中睡了一夜。
自胡密林出來時,我變成了一只普通的白狐。
害怕被爹娘發現,我自踏出胡密林,便一路狂奔,不分晝夜,也不知跑了多遠,更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只覺得周遭的景物變了又變,偶爾遇到幾個穿著打扮十分怪異的人,發現我時,眼睛里都流露出貪婪的光芒,舉起手中的弓箭,朝我射來。
“這樣好的狐貍皮,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彼時,我尚不懂那是來自凡人的貪欲,只是一路躲閃,狼狽逃竄。原本對人世間的向往逐漸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替代,本就低微的靈力越來越弱。
終于,在一個漫天飄雪的冬日里,我氣力不支,歪倒在一望無際的冰雪之中。
呼嘯的寒風似鋼刀一般刮過我的身軀,冰冷的雪花落在我的毛發上,被風一吹很快便結出了冰棱,我蜷縮成一團,虛弱至極。
突然,遠方有一抹青色身影在風雪中慢慢靠近,走到我身旁時,似怔了怔,隨后輕嘆道:“可憐的小東西,這樣大的風雪怎么還能出來亂跑呢?”
這是我在昏睡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也是我離開青丘后,聽到的最溫暖的聲音。
二 錦瑟
我從噩夢中驚醒時,瞧見一個青袍男子坐在火盆前,眉目清朗,宛如皎月。
火盆上架著一口鍋,鍋里“咕咚咚”冒著熱氣,香噴噴的,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咕……”猝然一陣腹鳴,驚動了他。
我慌忙抬起爪子想要遮住不停發出聲響的肚子,不知所措的看向他。卻見他噙笑看著我,這讓我本就不甚清醒的腦子愈發迷糊,他笑起來的模樣,很像爹爹。
“餓了吧?來,喝些熱湯,暖暖身子。”他的聲音低沉卻漾著暖意,一把將我從石榻上抱入懷中,舀起一勺熱騰騰的湯送到我的嘴邊。
好香……
我實在是餓極了,張嘴就想去喝,卻聽見來自頭頂上方暖暖的笑聲,“不急,燙。”
聞言,我攀在他衣袖上的爪子稍稍一松,乖乖地等著。
他低首輕輕吹了幾下,方才重又遞到我的唇邊。
面對美食,我早顧不得娘親往日里教的那些禮節,毫不客氣的抱著他的手,悶頭“咕咚咚”喝著。
大約是我的舉動過于稚氣,引得他輕聲笑著,不時輕撫著我的后背,柔聲道:“不急!不急!慢些喝!小心嗆著!”
須臾,我就將一大鍋熱湯喝下多半,兩只爪子抱著圓鼓鼓的肚子,伸出小舌尖,舔了舔嘴邊的湯汁,狐貍眼瞇成了一條縫,頓時又有些昏昏欲睡了。
自我離開青丘,這是我的第一頓飯食。
一路狂奔,我甚至連一口水都不曾喝過,只靠著微薄的靈力勉強支撐。
這一碗熱熱的湯,讓我重新活了過來。
他的懷抱很溫暖,讓我暫時忘了離家數日的苦楚,忘了晝夜飛奔的疲倦。
那夜,他和我說了很多我當時還聽不太明白的話。
諸如:凡塵俗世,世人皆為貪欲所迷,或為名利,或為權貴,或為美色,戰火不斷,紛爭四起,民不聊生……
他叫流年,西陵國人,熟讀詩書,滿腹經綸,平生之愿便是有朝一日可以為國效力。可國君不仁,天災不斷,秋日一場突至的戰爭,讓西陵國從此易主。
他的家人都死于那場戰火,他卻僥幸逃過一劫。
心傷之時,再也提不起報國宏愿。他孤身躲在這深山之中,已整整五個年頭。
我聽到這里,驀地想起青丘的爹娘來,他們發覺我逃婚離家該如何應對魔族?那魔族世子景澤會否因此遷怒爹娘,遷怒整個青丘……
“錦瑟,喚你錦瑟可好?”我正沉思之際,卻聽得流年輕聲說道,輕柔溫暖的嗓音,讓我轉瞬便將青丘與魔族都拋之腦后。
流年輕撫著我的腦袋,自顧笑著,“錦瑟,就叫錦瑟吧!雖然她是人,你是狐。可是你們的眼睛很像,有八分像。”
許久之后,我跟著他一同回到西陵國故土,站在一座長滿了野草的墳前時,才明白,原來錦瑟是他的妹妹。
死于那場戰火時,還不到五歲。
三 狐心
冬去春來,天氣轉暖時,流年帶著我離開了山洞。沿著洛水一路往北走,最后在洛水畔的西陵國舊都昆城落腳。
初入昆城,人地兩生,流年除卻滿腹經綸,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想在城中求一處安生立命之所實在艱難。他走遍了城中大小書院,無一人肯留他任教。
我眼見他日漸消瘦,神色也愈發陰郁,忍不住暗中施術助他,以魅術蠱惑了月明書院的院長,讓他順利得到教習之職。
我以為我的魅術雖不精,可在人界該不會輕易被人察覺。
哪知,流年前往書院教習的次日,景澤便找了來。
洛水畔的小院里,我正托腮趴在門廊下無聊地數螞蟻,卻猛然間嗅得一股子清冽的香氣隨風拂來。
自我離開青丘,約莫已有年余。
本以為追來的會是族中長老,未想竟是從未謀面的未婚夫君——魔族世子景澤。
景澤一襲月白錦袍,玉冠束發,容顏清俊,薄唇鳳目,果真如娘親所說,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只可惜,我與他緣薄。
彼時,我雖未得人形,與流年朝夕相處地時日中,卻已將情根深種,只等有朝一日幻出人形便與他表白。
是以,當景澤表明了身份,想帶我離開時,我一口回絕,沒有半絲猶豫,甚至沒有想過因此會給青丘狐族帶來怎樣的后果。
景澤俯視著我,完美地面龐上沒有一絲表情,聲音有些冷清,讓我莫名緊張,“青蘿,你還是好好思慮一番,再給我答復吧!”
青蘿正是我的閨名,只是自從流年喚我錦瑟那日起,我便將“白青蘿”這三個字深藏心底,只甘愿在人界陪著流年,做只屬于他的錦瑟。
“青蘿自知并非世子良配,還請世子另覓良人!”
約莫是我拒絕他時,神情有些拘謹,我竟從他的鳳目中瞧出了一絲鄙夷,隨后便見他轉過身去,語調比起先前愈發地冷漠。
“那個書生若知曉你的身份,只怕立時便會棄你不顧。你確定要為了一個凡人放棄青丘狐族?”
他話音未落,我的心便驀然一緊,急忙躍到他的身前,道:“景澤,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當真是你想娶的人嗎?我雖有九尾,卻無狐心。這便是我為何修行千余年,仍舊學不會幻化之術的緣由。爹娘甘冒開罪妖王之險將我青丘前程托到你魔族手中,亦是因此。”
景澤微怔,眸色一沉,意外之色盡顯。
“有無狐心于我而言并不打緊,只是你爹娘將你許配于我,你便是我魔族的人。如今距婚期尚有一段時日,你若執意留在人間,呆著便是。只千萬要小心那些凡人……”
我,白青蘿,青丘唯一的繼承者,生無狐心,久修無果。爹娘憂心狐族命運,才會刻意攀附魔族。
幸而,景澤并不似看起來那般冷血,他答應多給我些時日,待流年壽盡,再來昆城接我。
這一次,我沒有拒絕,也不能拒絕。
四 謠言
歲月匆匆,轉眼間便已過去十年。我與景澤婚期將至,卻渾然不覺。
直到某日,坊間突然謠言四起,道流年根本不是凡人,不過是吃了人心化作人形的狐妖罷了。
初始,流年有意瞞我,刻意不讓我出門玩耍,去書院也不將我帶在身邊。我不解其意,每日他出門時總是守住院門,不肯輕易放他出門。
這日,流年穿戴整齊從臥房出來時,我正窩在門檻上無聊的梳理毛發,一看見他的身影,慌忙飛撲過去,伸出狐貍爪拽住了他的袍角,皺著小小的狐貍臉,哼哼唧唧的耍賴。
流年微微搖頭,道:“錦瑟乖,不要淘氣!等到夏日,我便辭了教習,帶著錦瑟去周游列國可好?”
我聞言,縮了縮脖頸,狐貍爪子伸進了流年的掌心,輕輕的撓著,心里說著:“錦瑟最乖!只要有流年在,去哪里都好!”
流年見狀,終于牽動唇角,露出了多時不見的笑容。他的笑太過溫暖,讓我幾乎忘了與景澤的約定。只以為我能這樣長久地守在他身邊,陪他度過一生。
怎知他將將打開院門,便被紛涌而至的人群團團圍住。
人群中,有平日里和善親切的近鄰老嫗,有看起來忠厚老實地獵戶,還有流年時常接濟的街頭乞兒,為了一則無端流言,這些人卻將他堵在門口,指著他的鼻尖咒罵,甚至有人往他身上灑狗血,還有人請了城隍廟的廟祝來抓妖。
他們只憑他已過而立還不娶妻,卻每日與一只白狐做伴便斷定他是妖。
隔著人群,我見流年輕抬衣袖示意我回避,可我那時早被那些凡人愚昧無知之舉惹怒,狐貍爪子向后刨起一片塵霧。
我自遇到流年,從未顯露出狐貍邪惡的一面。
可當廟祝手持桃木劍刺向流年時,我卻一怒之下,飛身躍起,沖著廟祝呲牙咧嘴,在眾人的尖叫聲中將廟祝一爪拍暈。
圍觀之人,個個嚇得面無血色,叫囔著,“狐妖作祟,狐妖殺人了!”
叫喊聲引來了官府的人,眾人都指著滿臉驚詫的流年,指證他用妖術打死了廟祝。
流年百口莫辯,官府的衙差要上前擒他時,我才知道自己一時沖動犯了大錯,竟要連累他替自己受過。
我沖到他的腳邊,撕咬著他的袍角,催促他逃離。
他卻緩緩彎下腰身,輕撫著我的后背,低聲道:“快走,不必管我!”
衙差明晃晃的寬刀卻倏然刺向他的脖頸,刀刃上的寒光喚起了我體內的妖性,我的尖嘯聲震傷了衙差的魂靈,讓他在最后一瞬丟掉了佩刀,發瘋似地跳進了洛水中。
人群亦因此驚散,我暗中施術將失神地流年帶回院中。
五 別離
小院不大,緊鄰洛水。院中一磚一瓦,一花一草都是流年親手燒制,親自摘種。時逢暮春,院中的海棠開得正歡,粉白的花瓣隨風落了一地。
流年一襲青袍,負手站在樹下,俊朗地眉眼間卻漾著淡淡地哀愁,“錦瑟,此地不可久留。你快走吧!”
我耷拉著狐貍耳朵,緊緊拽著他的袍角,搖頭。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流年蹲下身子,伸手握住我的爪子,輕輕地嘆息聲讓我的心驟然一緊。
小院的門突然被人從外狠狠踹開時,我才驚覺,自己似乎犯下了不可彌補的錯。
昔年,在青丘時娘親曾提及凡人對妖魔的憎惡,乃與生俱來。當日景澤亦曾提醒過我,要小心這些凡人。我卻從未放在心上,或因我雖是狐貍,卻無狐心,只以為世間人都與流年一般良善。
人群尚未靠近前,流年已將我一把抱入懷中。
“大家還等什么?將這狐妖綁了,連同這個院子一把火燒了干凈!”人群中,有人率先喊道。
話音方落,火把已然扔向了臥房、書房……
我強忍怒意,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著。
只因流年一直在我耳邊低聲說著,“錦瑟乖,不許再傷人。房子沒了,可以再蓋……”
當那些人拿著繩索向流年走來時,我終是沒能忍住,低吼著撲向那些試圖傷害他的人。
“錦瑟……”他這一聲低喚,讓正撲在人群中發狂的我猝然停下了原本撕咬的動作,回轉身去,卻見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右手撫在脖頸處,指縫中有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衣襟,落在早已鋪滿一地的海棠花間,將粉白的海棠一朵朵多染成了血紅。
流年的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衣男子,那人手中的短劍在我回首的瞬間,沒入流年的脖頸。
我怔愣了一瞬,隨后便似瘋魔一般沖向那人。可我拼盡周身氣力,都不能靠近他,只能眼睜睜瞧著他沒入人群。
流年的血染紅了我雪白的毛發,我趴在他身邊,拼命的用爪子摁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可他的臉色卻越來越白,氣息也越來越弱。
“流年,不要死……”
我第一次開口與流年說話,卻是哭求與別離。
流年面色蒼白,緩緩抬起眼皮,燦黑地眼眸中倒映著一個白衣少女,此間早已哭成淚人。
“人界險惡,凡人無知。錦瑟萬莫流連……”
我耗盡靈力,依舊救不回流年,卻在他離世之前幻出人形,也算了卻我一樁夙愿。終歸與他相守十年,臨別之際還是讓他見到我為人的模樣。
可將他葬入黃土的那一瞬,我卻遲遲不忍動手。
一想到從此后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臉,再也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溫暖,我只覺得心仿佛被一點點撕裂,痛不欲生。
末了,我帶著流年的尸身,懷抱著一絲希冀回到了久別的青丘。
六 執迷
我回到青丘時,魔族的聘禮已到。
族中上下都忙著操辦我與景澤的婚禮,而我離家逃婚之事爹娘顯然并未張揚。
爹爹暗中命人尋找我的蹤跡,未想我卻背著一個凡人的尸身踏進了胡密林。
林海祭壇,爹爹親自布下結界,就連娘親也不能入內。
爹爹素來嚴厲,對我已是放縱,知我無狐心相助,修行之路注定多磨難,故而時常尋珍奇異草煉制丹藥給我服食,助我修行。
我自知有錯,不敢出聲,只任由爹爹責罵。
與景澤婚期不到月余,爹爹生怕我再出逃,先是將我禁足,又將流年尸身以禁術困在虛空。
可爹爹到底還是疼我的,他分明不曾問及我人間之行,卻知曉我帶流年回青丘的緣由。爹爹答應我,只要我安心嫁給景澤,他自會想法子幫我救回流年。
我一面欣喜,一面悲傷。
只暗自盤算著該如何能解除與景澤的婚約。
未曾想,婚禮前日,妖王突然發兵攻打魔域。魔尊震怒,誓要滅了妖王,一統妖魔二界。
我與景澤的婚期自然延期,我暗暗欣喜。求著爹爹先救流年,哪知爹爹卻說,流年魂靈已散,即便救醒,亦只是一具軀殼罷了。娘親亦勸我早些放下,畢竟待戰事停息后,我還是要嫁給景澤為妻的。流年不過是個血肉之軀的凡人,壽辰已盡,便是強行救回,也不會再是以前的他。
我卻不信,更不甘心,每日守在虛空入口,不吃不喝,跪求爹爹開恩。爹爹見我執擰不堪,更加氣盛,任由我跪著不管。娘親每日按時送來飯食,我卻從來不吃,只強行用靈力支撐,如此一晃便是月余。
我逐漸虛弱,娘親終于發覺我身體有異。
當日在昆城時,我為救流年,不得已祭出了自己的妖靈,哪知徒勞無功,之后卻又怕他尸身腐敗,不忍取出。回青丘時,刻意從胡密林繞行,便是為了讓身上沾染尋歡花的氣息,遮過爹娘耳目。
如今,月余不曾進食,又無妖靈護體,靈力已近枯竭。
我倒下的那一刻,瞧見爹爹急匆匆趕來,滿臉的憂思與無奈。
不知過了多久,我漸漸蘇醒。
意外的是,守在我榻邊的并不是爹娘,而是景澤。
七 蘇醒
景澤一襲月白戰袍,閃著幽幽藍光,清俊的鳳目中漾著莫名地哀傷,此刻正定定地看著我。也不知為何,一見景澤,我便會莫名其妙的緊張,眼下亦是不敢再與他對視,只撇過頭,看向旁處。
“你怎么來了?”我依稀記得他被魔尊封為先鋒,此刻該在瀛洲迎戰妖王才是,怎會突然來了青丘?
“你不想看到我?”景澤忽然伸過手來拂了拂我額間的碎發,動作輕柔地讓我瞬間紅了臉頰,甚至連呼吸都忘了。
“咳……咳咳,聽聞瀛洲戰事膠著,妖王手段毒辣……”我裹著錦被往后退了退,他的手微微一僵,打斷了我的話。
“有君父在,妖王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景澤側過臉,沒有看我。
也是,魔尊是何等人物,便是天帝見了也需禮讓三分。那妖王不過萬余年前偶然得了一件神兵,才敢睥睨妖界,自立為王。
念及此,我的心卻忽然一顫。既非戰敗,那景澤來此,自然只有一個緣由。
那便是,當初我與他在洛水畔的約定。
思緒似潮涌一般浮現時,我才驚覺妖靈歸位,那流年又在何處?
我正焦慮時,景澤清朗的聲音再次傳來,“我受傷了,來尋岳丈大人賜些丹藥療傷。”
我微怔,抬眸迎上景澤的目光,見他含笑而語,“順便看一看我未過門的娘子。”
這是我第一次見景澤笑,他這樣清俊的臉孔,笑起來卻是一臉的邪魅。
我卻無暇與他糾纏,自榻上一躍而下,想去尋爹爹問個究竟。
卻聽得他沉聲說道:“他即便醒來,也不一定會記起前程舊事。你妖靈受損,靈力枯竭,又無狐心相護,只怕再修千年也難復原。這樣為他,當真值得嗎?”
我抬眸看他,他眸中一派清明,原來早已知曉一切。
“值得!為了他,即便搭上我的性命也值!”
景澤聞言,唇角笑意蕩然無存,只留下一句,“希望你來日不要后悔今日所做的決定。”
隨后,便消失在我眼前。仿佛從不曾出現過。
只是空氣中那一抹淡淡地清冽之息卻提醒著我,他確曾來過。
翌日,魔族尊使登門致歉,稱世子景澤傷重,恐萬年內難以康復,未免誤了青丘少主花期,只得解除婚約。
圣殿內,爹娘一臉肅穆,長老們皆唏噓不已,我卻并無預期的歡喜。
后來我才知曉,當日我命懸一線時,爹爹試圖將我留在流年體內的妖靈取回,卻不想虛空之門打開時,流年的尸身早已不見。
沒有妖靈,即便是爹爹,也束手無策。
娘親抱著昏迷不醒的我痛哭時,景澤突然出現,用一滴鳳凰血救了我。相傳,那是魔族至尊法寶,可令白骨生肉,魂靈重聚。
我得知一切時,曾想往魔域親自拜謝景澤。可想起往昔,終究沒能鼓起勇氣踏進魔域。
八 終章
流年消失在虛空中,已近千年。
這千年來,我無數次行走于虛空,只為尋找流年,幾番遇險,幾乎迷失在虛空之中。
終于,在我三千歲壽辰的前夕,那個一襲青衫,溫潤似水的男子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
卻不是在虛空。而是我許久不曾來過的胡密林。
流年負手站在高大的胡密樹下,淡淡地看著我,眉眼之中卻沒有往昔地寵溺與溫潤。
我撲上前去,緊緊的抱著他,放聲痛哭。我曾以為,我這一生都再也不能見到他,再也不能靠在他的懷里,再也不能握他的手。
他的掌心雖不似往日溫暖,可他看著我時,總會彎起唇角,露出那令我沉淪千年的笑。
在爹娘與長老們充滿無奈與失望的目光中,我牽著流年回到了自己的狐貍洞。
那夜,我靠在流年的懷中,卻一夜未睡。
翌日,正是我的生辰。
流年說有驚喜給我。一早哄了我去胡密林等著,臨近晌午他都沒有出現。
我餓著肚子,漸漸失去耐心時,卻聽到了來自遠處祭壇的異動。
湛藍的天際,幾朵浮云點綴。偶有清風陣陣,拂過偌大的林海祭壇。
靜,除卻風聲,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快的我全然不知所措。
我站在祭壇頂端,入目所見,除卻數不清的尸骨,便只有滲透進深褐色泥土中早已凝固的血液。
我的爹娘,族人,就連尚未幻出人形的幼狐都未能幸免。
流年……
這就是你要給我的驚喜嗎?
青影隨風而至,身法矯捷勝我不止百倍,我的怒火終究只能被他捏在掌心,毫無反抗之力。
“你究竟是誰?為何要殺我爹娘,滅我狐族?”我被他拎著衣領,渾身卻似冰凍一般,動彈不得,只有破碎似殘葉一般的聲音從嗓子里一點點擠出。
他分明長著與流年一樣的臉,卻又沒有一處與流年相似。
流年的眼眸中絕不會有這樣決絕凄冷的光芒,他看著我時,總是帶著無限的憐憫與寵溺。
“錦瑟,我是流年啊。你不記得了嗎?”流年的聲音一如當年,卻少了那時的溫暖與陽光。
他喚我錦瑟,這世上只有流年會喚我錦瑟。
他將指尖劃過我的額間,往事一幕幕仿若就在眼前。
只是,那些過往中,卻藏著太多我所不知的。
原來,那一年的風雪中,救我的人竟是宏宇大陸最富盛名的捉妖師,流年。他修行精湛,生平捉妖無數,不想卻不能看透生死,以秘術吸食妖靈百余年,只想有朝一日能得長生不老之身。
他將我帶回山洞時,原本是想吸食我的妖靈,未想我并非人界狐妖,若非自愿以他之力實難取走我的妖靈,這才有了之后十年的相依相守。
當日景澤來人界尋我時,流年便躲在暗中偷聽。難怪,景澤一再讓我小心凡人。
流年探知我與景澤婚約時,方才知曉我乃九尾靈狐,那十年間,他想盡一切辦法,只為得到我的妖靈。直到他故意散播謠言,讓昆城百姓請來廟祝收妖,終是激出我的怒意,事情便朝著他想要的方向發展。
他詐死如愿得到我的妖靈,哪知我卻將他的尸身帶回了青丘,又被爹爹以禁術困進虛空。
……
他迷失在虛空時,被妖王所救,之后隱身在胡密林千年,只為向妖王傳遞青丘訊息。
他的指尖離開時,我的視線已經模糊,冰涼的眼淚無聲的滴落在血染的祭壇上。
我拼盡全力想要掙脫他的禁錮,卻被他一掌釘在祭壇之巔,聽他冷笑著道:“那魔族世子果真待你不薄,竟將自己的內丹生生剝了一半給你續命。難怪,前時之戰,會那么輕易敗給主上。”
我聞言,心顫不已。
原來如此,難怪當年魔族尊使稱世子傷重,萬年難愈。我當時竟天真的以為,這不過是景澤為了成全我,尋的托辭罷了。
未想,他竟傻到……
流年口中的主上自是妖王,他說前時之戰……
難道……
正當流年的掌風再次朝我劈來時,我卻嗅到了一抹極淡地清冽之息。
驀然抬眸,卻見流年突然吐出一口心血,眸色轉瞬無光,身子仿若泄氣的皮囊一般跌向地面。流年氣息將盡,施在我身上的禁術隨之解開,我在急速下墜中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中。
清冽之息隨之撲面而來,卻還伴隨著濃郁的血腥味,我心頭一慌,緊緊抓住他的衣襟,久久不敢抬眸。
“娘子,你預備這樣拽著我到幾時?”
熟悉的聲音入耳時,我終是松手,抬眸。
眼前的人正是久違千年的景澤,一襲戰袍早已被血污染紅,面色略顯疲倦,五官卻依舊清俊明朗,完美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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