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叔將厚實的手掌置于力嬌小姐的大腿上，力嬌小姐猶豫了片刻，還是閃開了。
“怎么了？”大叔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煙霧蜿蜒而上，像是一個問號，散發出迷惑和不快。
“別忘了我還沒分手呢。”力嬌小姐低著頭，無精打采地垂著肩膀。
“不是快了嗎？”大叔嘆了口氣。
“你也知道，是快了。”力嬌小姐聳聳肩。
大叔皺著眉，喪失耐心的焦灼感無止境地翻涌著。
“我等下進家門就會和他攤牌的。”力嬌小姐打開車門，迎接她的，是一條清冷的街。
“那我在車上等你。”
“等我干什么？”
“怕他傷害你啊！”大叔將她拉住，輕輕地把她拉進自己的懷里，“如果他敢傷害你，你就大叫，我就沖上去揍他！”
“你想多了。”力嬌小姐無奈地笑了笑，“他是個好男人。”
“好男人？我可不相信這世上有好男人。”大叔扯起一絲陰冷的笑，“所謂的好男人，只是沒機會放蕩罷了！”
“也許吧。”許多回憶被重新勾起，像是從閣樓里翻出藏畫來，拭去塵土后發現，色彩依舊鮮明生動，“不過此時此刻，他依然還是個好男人。”
大叔聽后，發出嗤之以鼻的笑。
“好了，不說了，我走了。”力嬌小姐走下車，被陽光照的雪白的路面上，呈現出一團漆黑的影子，“你也趕緊走吧，不用擔心我，拜拜！”
02
力嬌小姐的男友奇異果先生是一位郁郁不得志的青年畫家，從出道到現在，一幅畫都沒有紅過。
畫沒有紅，自然收入也多不到哪去，滿打滿算也只能勉強維持目前的生計。
他的居所不到四十平米，臥室與洗漱間僅隔一道有著裂紋的玻璃門。家里也沒有什么家具，一張床，一個衣柜，一架書桌，桌上放了一臺老式筆記本，這就是家里的一切。
居所處于一樓，敞開窗戶就能目睹公寓外泥濘彎曲的小徑。不知道為什么，小徑上總是積著骯臟的污水，哪怕是晴天也是如此。
小徑里有一盞貼滿小廣告的路燈，晚上它就會散發出霧狀的光芒，照進屋內后便成了深深的陰霾，仿佛預示著他被濃霧纏鎖，無法解脫。
知了孤獨地叫著，叫聲十分凄涼、哀婉，仿佛要把某種東西掏空似的。
03
門開了，力嬌小姐走了進來。
奇異果先生正在睡覺，蜷縮在床上的他，如一枚溫暖的卵。
開門的聲音似乎驚動到了他，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說道：“你回來了……”
“你還真是悠閑，睡到下午才起！”力嬌小姐將包重重地放在桌上。
“現在我的失眠越來越嚴重了……”奇異果先生捂著臉，“我感覺自己被憂郁苦悶的情緒和心境占領了……”
“估計是你太閑了吧，找份正經工作就不會如此了。”力嬌小姐的聲音仿佛年代久遠的閣樓，充滿一種讓人皺眉的霉味。
奇異果先生露出受傷的表情：“我畫畫難道不是正經工作嗎？！”
“不是。”力嬌小姐冷酷地說。
一下一下錘擊心臟的鈍痛感無止境地朝奇異果先生襲來。
“你知道嗎？我已經沒有耐心了。”力嬌小姐的聲音如同薄暮晨昏里教堂的鐘鳴，“你一直說畫畫是你的工作，說有一天你的畫總會賣出好的價格，可惜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你要離開我嗎？”奇異果先生顫巍巍地說。
“嗯。”
室外，是金色奪目的夏日陽光；室內，卻是鉛灰色籠罩下的冬日陰云。
“你不愛我了嗎？”奇異果先生居然哭了，淚水順著他的臉頰緩緩地流了下來，就像兩行彎彎的溪流。
“你不覺得我們兩個在一起只是互相消耗嗎？”力嬌小姐說，“我給不了你什么，你也給不了我什么。”
“我不需要你給我什么，我只要你給我陪伴。”奇異果先生伸出手，想去擁抱她，可力嬌小姐卻躲開了，“我很怕一個人，我真的很怕……”
“所以你要改變。”力嬌小姐冷靜地說，“男人要學會面對孤獨。”
奇異果先生長呼一口氣，試圖緩和情緒，可眼睛仍像被木炭熏過一般紅：“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和小孩子一樣？”
“是的。”力嬌小姐點點頭。
“那你當初為什么選擇和我在一起？”奇異果先生睜大眼睛問。
是啊，當初為什么要選擇一個窮畫家呢？記憶這個神奇的抽屜，自動跳出了兩個名字——苦艾小姐和桑葚先生。
這世上能夠令力嬌小姐心塞的事情有很多，但最令她心塞的一件事，就是原本被她踩在腳底的閨密苦艾小姐，在后期成功逆襲，處處比她強。
特別是在苦艾小姐嫁給“拆二代”桑葚先生后，更是如此。
力嬌小姐攢了兩年的錢去了趟普吉島，苦艾小姐則曬徒步南極看企鵝；力嬌小姐在淘寶熬夜通宵選衣服，苦艾小姐卻在巴黎大買特買；力嬌小姐咬咬牙買了件單品，苦艾小姐已經開始在朋友圈發高端定制。
誰都說她們二人是一對好閨密，相識多年感情好，但誰又能想到，力嬌小姐卻活在了閨密的陰影之下。
其實在漫長的學生時代，苦艾小姐一直都沒有超越過力嬌小姐，而是像伴隨紅花的綠葉，默默地襯托著力嬌小姐。
力嬌小姐很漂亮，如同明月流水；身材也一級棒，就像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而苦艾小姐只不過是普普通通一位鄰家女孩。
甚至苦艾小姐的老公桑葚先生，在最初期的時候，喜歡的也是力嬌小姐。可是當初沒看出來他會成為“拆二代”的力嬌小姐，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外表屌絲的他。于是就導致了如今的結果，當初的鄰家女孩成了千萬富翁的夫人。
貌美如花的力嬌小姐當然不甘心，于是在他們還未領證前，嘗試過勾引桑葚先生。沒想到桑葚先生起先倒是信誓旦旦地說要負責，沒過幾天就反水了。
他最后跟力嬌小姐說的話是：“當初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苦艾小姐對我不離不棄，所以我不能對不起她……”
力嬌小姐不甘心，十分的不甘心。她心想，好啊，既然如此，誰稀罕你？我自己也找一個潛力股得了，老娘的眼光也是杠杠的，持股能力不比苦艾小姐差，你就等著我逆襲吧！我一定會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04
“于是你就選擇了我？”奇異果先生喉嚨哽咽地說不出完整的話，“你以為我是潛力股，能夠紅？然后隨隨便便一幅畫賣出大幾十萬？”
力嬌小姐眼神里的光，是死寂的。
“我覺得你根本就沒有掌握問題的關鍵。”奇異果先生的心頭肉有著被翻挖般的難受，“苦艾小姐根本就沒有想過桑葚先生會逆襲，成為千萬富翁，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只是因為她愛他……她不是因為他未來會成為千萬富翁而賭一把，和他在一起的，而是因為愛他，所以才和他在一起的！”
“呵呵，你倒是分析的頭頭是道，你又不是她！”力嬌小姐的臉因為厭惡而扭曲，“再說了，分手并不代表我不愛你了，只是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嫁給一個有錢人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嗎？！”奇異果先生的聲音高昂起來，音色透過鼓膜，直接沖擊著她的心臟。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樣的生活，我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樣的生活。”力嬌小姐心中的話不自覺地從嘴里吐露出來，“和你在一起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你知道嗎？沒有聚會、沒有旅游、沒有驚喜……每天都是死氣沉沉的，我都快要窒息了！”
“聚會、旅游、驚喜……都是要錢的，你知道吧？”
“嗯。”
“可我現在沒錢。”
“嗯。”
“我相信，我未來一定會有錢的！”
“不好意思，我等不及了。”
“也許就在明天，我的畫就有買家了！”小風扇嗡嗡地叫著，與窗外的蟬和聲一片，“畫廊那邊已經有眉目了，說是……”
“得了得了，這種話我聽厭了。”力嬌小姐像趕臭蟲似地朝他擺著手，“聽我說，你是一個好人，對我真心也不錯。早上給我買早飯，晚上給我買夜宵，等我幾個小時都沒有怨言，但這些都不是我最需要的……”
窗外的風吹了進來，奇異果先生的衣裳被風卷起，如同起伏的海浪。
“我們分手吧。”力嬌小姐給了奇異果先生一個朋友式的擁抱，“一切都結束了……”
力嬌小姐離開后的當晚，城市突降了一場大雨。
雨聲令奇異果先生的失眠越發嚴重。睡不著的他，就像游魂一樣在被暴雨穿上喪服的天地里游蕩。
雨就如同他心中的淚，沖刷著這個冷冰冰的城市。
05
甩掉“不成器”男友的力嬌小姐，沒有包袱地朝著新生活進擊了。
她的新男友大叔有很多奇異果先生所不具備的優點，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有著豐富的人生經歷，這一點讓力嬌小姐油然而生一種崇拜心理。
崇拜是兩性關系之間很重要的一環，有了崇拜，離愛也就不遠了。
其次是安全感。力嬌小姐之前以為安全感就是男朋友老實巴交，比如奇異果先生那樣，連謊都撒不好。但和大叔在一起后，她發現真正的安全感來自相對穩定的經濟收入，厚實的經濟狀況可以給她營造出相對安穩的生活環境。
以前極少出國的她，現在幾乎每個月都能出去一次。無聊的時候她會去瑞士滑滑雪，累的時候會去威尼斯劃劃船，閑的時候會去芬蘭看看極光，煩的時候會去希臘下下海……
她的足跡開始遍布世界上每一個角落。
在希臘克利特島上，漫步粉紅沙灘時，她也會想起過去和奇異果先生在一起的時光。因為奇異果先生憑想象畫過這個海灘，那也是力嬌小姐最喜歡的一幅畫。
雖然會想起奇異果先生的種種溫柔與體貼，但更多的，還是慶幸，慶幸離開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年齡相仿的原因，在力嬌小姐眼里，奇異果先生總是長不大，略顯幼稚。不像大叔，比較善解人意，對她處處體現出無微不至的關懷，讓她能夠感受到戀愛的快樂和被寵溺的幸福。那種細心呵護，讓遠離家鄉的力嬌小姐能夠感受到家庭的溫馨。
她對現在的生活挺滿意的，幸福溢于言表。
直到有一天，她無聊地刷微博時，發現了一條熱門微博。仔細一瞧，居然是奇異果先生的畫。
原來不知不覺，奇異果先生已經成為一位知名畫家了。
點開他的微博，她發現原來奇異果先生也過上了十分優渥的生活，經常全世界各地到處跑。而且形象也變陽光了，不像之前那般陰郁。有一張照片，是他站在悉尼的邦迪海灘上照的，裸著上身的他，厚實的六塊腹肌差點亮瞎了力嬌小姐的眼。
力嬌小姐忍不住瞧了瞧睡在一旁，打著呼嚕挺著大肚腩的大叔，突然感到這一切實在是太糟心了。
她一條條的微博往下翻著，想知道他是什么時候發跡的。
翻到和他分手的那個月，她看到他發的一條微博——失去了愛情的我，迎來了事業的曙光。看來“上帝為你關上一扇門，也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這句話是真的。謝謝上帝，Amen！
力嬌小姐忽然想起分手時，奇異果先生說的那段話：“也許就在明天，我的畫就有買家了！畫廊那邊已經有眉目了，說是……”
難道他那句話是真的，并不是忽悠？
力嬌小姐的心就像灌了鐵，沉沉墜落。
如果把奇異果先生比做一支股票，那么就是力嬌小姐持有了這支股，覺得實在是沒有成長空間了，于是割肉拋了它。沒想到這支股票剛一離開她手，就飛速漲停。這種郁悶的感覺令她的眉頭皺在一起，無法解開。
大叔的鼾聲越來越大了，像是粗銼刀刮黑板一樣刺耳。
可她不敢叫醒他。
她嘆了口氣，徒步走到房間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變幻不定的霓虹在她大理石般光滑的臉頰上不斷躍動，像一首哀戚的詩。
如果躺在身側的是奇異果先生，估計她早就把他踹醒了。這與有錢無錢沒有關系，哪怕是發跡后的奇異果先生，她也敢這么做。但是面對大叔，她就不得不藏住本性里所有貓爪般的任性，是斷然不敢一腳踹出的。
她陷入了重重的比較之中，感覺先前累積起來的幸福感蕩然無存。她甚至惡狠狠地想，為什么奇異果先生要發跡？就不能一直混得很差嗎，那樣不是才能襯托出她選擇的正確性嗎？
力嬌小姐越想越氣，唇瓣輕顫不已。
郁悶的她，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猶如排空記憶一般吐出悠揚的煙氣。她繼續往前翻微博，翻到分手的那一天。她發現那天奇異果先生情緒激昂，連續寫了三條微博。
——如果你愛他，哪怕顛沛流離最終也會獲得幸福；如果你不愛他，哪怕坐擁金山最后也將墮入虛無。
——無論世事如何變遷，我都一直堅信，上帝會獎勵那些因愛而在一起的人們，賜予他們平安喜樂。
——愿無歲月可回頭，愿有良人可白首。
力嬌小姐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她感到身體發出異響，那是一種夢碎落地的聲音。
黃鏡滔：湖北大學碩士，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作品《空白頁》《墨繪記》《銀十字》《永遠東張西望 永遠熱淚盈眶》。
這一系列故事雖各自獨立，人物卻彼此勾連，他們或是朋友，或是上下級，或是過去的戀人。前一個故事的配角是下一個故事的主角，在前一個故事中發生的一件小事，卻改變了后一個故事中主人公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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