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了:邊緣的愛,附骨的痛

列車從肥沃的天府平原駛出,以每小時一百公里的速度穿過湖北、湖南,最終到達廣州,沿途停靠的車站只有五個,盧桂芬是從襄陽站上車的。

臥鋪車廂內有些冷清,慵懶地躺著寥寥數(shù)人。車窗外,視野的盡頭處有一座山,斜陽偏過山腰,刺眼的光透過列車的窗子,照在盧桂芬略微蒼老的臉上。搭在眉角的一束頭發(fā),夾雜著幾根銀絲,在陽光的燙染下有些發(fā)亮。

一年前,她四十五歲,此刻,仿若五十。

車廂內冷氣很足,盧桂芬不得不裹緊被子,她用細長的略微渾濁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上鋪和中鋪沒有人,對面也沒有人,稍稍發(fā)黃的被子和枕頭安靜地擺在靠里的一側。走廊上的廣播在響著,她卻沒有聽清內容,眼睛緩緩合上,一霎間,她便沉陷,那座叫夢的現(xiàn)實城堡。

(1)

桐桐的大名叫做吳桐,從小便可愛得很,至少盧桂芬的朋友和鄰居都曾不止一次這樣說過。小時候的桐桐一直是盧桂芬的驕傲,原因無他,乖巧懂事,成績優(yōu)異。身邊的人永遠都說這那句話,“這孩子長大了肯定大有作為。”每每這時,盧桂芬便會摸摸桐桐的頭,瞇起眼睛,頻頻點頭。

桐桐爸在工地上挖土方,成天灰頭土臉,日頭灼曬的痕跡一絲不茍地刻寫在他那張已有多道褶子的臉上,黝黑的皮膚在汗水的浸透下,油膩發(fā)亮。每每工友說起桐桐時,總不忘最后加上一句,“你說你就這個五大三粗的模樣,沒想到生出來的兒子挺清秀的啊。長大了一定是個帥哥,給你帶一大群媳婦回家。”這時,他總會用筷子敲敲飯盆,憨憨笑道,“怎么會了?”

桐桐幾乎從來沒有跟盧桂芬頂過嘴,從小學直到高三,一直以乖乖仔的形象鐫刻在每個熟悉他的人的心上。唯一的一次頂嘴,也發(fā)生在八年前,桐桐填志愿的時候。那時,桐桐想去成都念書,而盧桂芬則希望他留在長沙,倒是桐桐爸沒有什么意見,他認為只要有書可讀那便是好。

盧桂芬列出了一大堆理由來說服桐桐,桐桐卻破天荒的第一次完全拒絕了盧桂芬所有的說辭,可讓他說出為何去成都念書的緣由時,他卻支支吾吾。每每這時,盧桂芬便會推一推桐桐爸的手臂,朝他爸使兩個眼色,“你也說兩句啊。”

“我覺著吧,不管在哪里讀書,只要別學壞了,都無所謂吧,何況桐桐也確實要學會自立了,又不是小孩子了,你說了?”桐桐爸說了一圈,又把這個問題回拋給盧桂芬。

“你這榆木疙瘩,懶得跟你說。”盧桂芬白了桐桐爸一眼,沖進房門,狠狠地摔上房門,不多久便能聽到她在房門里面歇斯底里地說起自己如何為這個價付出了多少辛勞,時不時夾雜著幾聲委屈的抽泣。

最終,盧桂芬像是想通了一般,或許也是無奈,畢竟志愿書上只能讓桐桐親自填寫,她無法代勞。送桐桐去火車站的那天前夜,盧桂芬沒有睡好,一大早便被驚醒,狠狠地搖了搖正在酣睡的桐桐爸,急躁地說道,“喂,我剛才夢見桐桐走了,我怎么喊他,也不應我。”邊說邊用手擦拭額頭上浸出的汗珠。

“天還沒亮了,哎,桐桐只是去成都念書啊,又不是離家出走,不回來了。”桐桐爸慵懶地翻了個身,背朝著盧桂芬繼續(xù)睡去。

“要是他不回來了呢?”

“我說你有這個精力想這些,還不如想想給桐桐準備好行李了。”不一會兒,桐桐爸的鼾聲又雷鳴般地響了起來。

盧桂芬狠狠地推了一把桐桐爸,口里罵了一句,“你睡死得了。”接著便一骨碌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到廚房,不到五點,就張羅起早飯來了。

桐桐的火車是在十二點半,那時長沙的太陽老大老大的。盧桂芬把兩個大大的行李箱往桐桐爸一推,立馬又跑到周邊的小超市買了三斤橘子,為了五毛錢,跟店主策了好久,最終以盧桂芬的勝利告終。

桐桐上車的時候,可謂是寸步難行,倒不是人多,而是他的行李實在是太多,兩個笨重的箱子,一個巨大的書包,手里還提著兩個大大的袋子,不消說,里面全是裝著吃的。桐桐想不明白明明只有不到二十個小時的火車,他媽為什么要給他準備足夠吃上三天的零食,他也不明白,為什么行李箱里還要有花露水、感冒藥這種全國到處都可以買到的東西。他終究是上車了,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月臺之上的盧桂芬,她眼里像是噙著淚水,忍住不掉出來一樣。

列車駛出湘水的圍繞,桐桐的心莫名地悸動起來,他恨不得列車筆直地開入成都,只為見那個素未謀面的熟悉的人。突然,他的手機信息鈴聲響了起來,桐桐將手機拿出來一看,原來是盧桂芬發(fā)來的消息,簡單的一句話,卻如針一般扎在他的心里。

認真讀書,千萬別談戀愛啊。

(2)

盧桂芬來青羊宮的這一天,是周四,人不多,觀里很多地方都靜謐得很。她站在大門口,怔怔地朝里面看了很久,始終沒有邁出一步,直到觀里傳來杳杳銅鐘,她才回過神來。天已有些熱,她不得不挽起襯衫的袖子,從包里拿出一個本子,翻了開來,指著其中的一個地點名字問了問旁邊的一個小道士。

桐桐帶著厚厚的暗紅色帽子,圍著好看的暗紅色圍巾,隔著手套搓著雙手,站在三清殿前,專注地盯著門前關于三清殿介紹的木牌。過了很久,他轉過頭,蹙起眉,一臉疑惑地問向站在他旁邊的人,“我剛才數(shù)了一下,這個菩薩的封號有十六個字,我真不知道這么長,后人記得住么?”

旁邊那人淺淺地笑了一下,“跟畢加索的全名比起來,這才真叫小巫見大巫了。”

“那倒是。”桐桐露出潔白的牙齒,笑了笑。接著他恭敬地朝殿內的塑像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很久才站了起來,朝那人微微一笑,“走啦。”

這里真的擺了很多茶桌啊,盧桂芬又拿起本子,一字一句讀了出來,“天這么冷,竹子下面還是有很多人在飲茶,他們或老或少,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一種安逸的神情,多么愜意啊,要是兩個人能一輩子過這種生活,該是多好。”盧桂芬傻傻地笑了笑,自顧自地說道,“哪能一輩子過這種生活啊?真是不懂事。”

盧桂芬選了一張靠里的桌子,點了一杯苦茶。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在這兒喝茶的大多不是年輕人,而是上了年歲的老人,面目慈祥,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她喝了一口茶,低下頭,眼睛沒有焦點地盯著桌面,過了良久,才嘆了口氣,或許真的可以生活成一輩子吧。

隔壁的茶桌上突然響起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嫗的笑聲,像個孩子。

(3)

盧桂芬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的,她慵懶地瞇開眼睛,對面的床上顯然坐著一個人,短發(fā),偏胖,可床頭燈并不明亮,看不清他的五官,也就一時間沒有分清楚他是男是女。

一秒鐘后,盧桂芬發(fā)現(xiàn)是一個女士的聲音,音色偏啞,看來也是上了年紀。開始之時,她的情緒尚還穩(wěn)定,輕聲地講著電話,不過過了多久,突然只聽得音調一變,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到最后,仿佛是在咆哮,“絕對不行,我不同意。”“你敢把他往家里帶,以后就別喊我媽了。”吼完,她便將手機一把扔在床上,靠在床頭,低聲啜泣。

“怎么啦?”盧桂芬坐了起來,披了件外套,借著不明亮的光朝那女人問道。

那女人偏頭看了一眼盧桂芬,沒有說話,又沉沉地低下了頭去。

“跟孩子鬧別扭了啊?沒事的,我也是當媽的人,跟我說說,心里頭或許會好受一些。”

“大姐,你說我把這孩子拉扯這么大,容易嗎我,二十五年啊,越來越不聽話了。”那中年女人仿佛一腔委屈,邊哭邊說道。

“我懂,我懂,孩子嘛,有自己的想法很正常,我們都老了,不懂他們那一套了,所以你才會覺得他不聽話了,其實沒有的事啦。”盧桂芬輕輕地坐了過去,拍了拍那中年女人的后背。

“你說我不也是為了孩子好嘛?有個好的家庭過一輩子多好啊。”

“是是是,當媽的都這么想,只是孩子們可能還體會不到吧。”盧桂芬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

“不知道那男的有什么好?還說要往家里帶了,我這老臉都沒地方放了。”那中年女人作勢拍了拍自己的臉。

盧桂芬這時總算全明白了,原來這個中年女人為了自己女兒的擇偶問題與自己的女兒發(fā)生了激烈沖突。曾幾何時,她也曾多么完美地規(guī)劃過桐桐的未來啊。

(5)

桐桐來襄陽的時候是一個春天,剛上研一不久的他在別人的邀請下,翹了一天課,風馳電掣地從武漢趕來了這里。

古隆中在襄陽的西邊,環(huán)山伴水,幽竹叢生。當桐桐一口氣說出“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廣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鶴相親,松篁交翠”后,站在一旁的人雙眼驚訝地看著他,良久才說出一句話,“原來還是個文藝小青年啊。”

“那當然,要不我把隆中對背給你聽聽?”說完,桐桐發(fā)出咯咯的笑聲,像清泉滴在石板之上。

站在三顧堂前,桐桐怔怔地想了半晌,問道,“你說你要是諸葛亮,你會出山幫劉備嗎?”

“當然,多好的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啊。”

“是嗎?我不愿意出來,出來之后大家都對指點你的功過是非,有什么好了。找一個相愛的人,靜靜地白頭偕老不是更好嗎?”桐桐說這些的時候,有陽光透過樹葉漾進他的眸子里,把一些晶瑩的東西映得迷幻。

不知道這種逢廟必拜的日子有多久了,盧桂芬此時站在廣德寺前,再一次屈下了她的膝蓋。寺廟總是安靜的,安靜得使你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聲。本子上寫的地方,盧桂芬都走了一遍,累了,便靠在一個石凳上歇了會。

石凳的斜前方有一個碩大的香爐,清逸的煙盤著旋著消散不見。香爐前面是一座菩薩的殿宇,至于是哪位菩薩,盧桂芬沒能認得清。菩薩前面的兩個蓮花墊上儼然跪著兩個年輕人,一男一女,雙手合十地祈禱。盧桂芬倏地抽出本子,上面有寫到,“廣德寺的菩薩廣種善緣,與我一善,可否?不求榮華富貴,不求轟轟烈烈,只求平平靜靜地伴著我愛和愛我的人一起終老。”盧桂芬站起身來,走到殿門前,雙手合十,深深地鞠了一躬,直起身后,眼睛怔怔地看著剛才那對戀人走過的地方。

(5)

已是凌晨一點,車廂內能斷斷續(xù)續(xù)聽到微弱的鼾聲,卻辨別不出來自哪個方向。坐在床邊的盧桂芬和中年女人陷入了一場長久的沉默之中。床頭燈將中年女人的臉照得煞白,仿若一個大病初愈的人。

“我只有一個兒子啊,大姐。”中年女人甫一說完,便趴在盧桂芬的肩膀上大聲痛哭了起來。

盧桂芬的手提到半空中,想要拍拍中年女人的后背,可不知為何,那手就那樣的怔在那里,遲遲未能落下。淚水漫出眼眶,劃過嘴角,滴落在那中年女人的頭發(fā)上。

桐桐說那些的時候,已經(jīng)在半年內相親了十幾次。那是一個晚上,電閃雷鳴,下著瓢潑大雨,不知為何,偏偏在這個晚上停了電。一家人只得點一支蠟燭坐在一起,美其名曰談心。

“桐桐,上個星期給你介紹的那個女孩明明挺不錯的啊,長得白白凈凈,苗苗條條的,家里也很好,你咋不要了?”盧桂芬一本正經(jīng)地盯著桐桐說道。

“看著雖然不討厭,但也不喜歡啊,沒什么感覺。”桐桐盡量避開盧桂芬的眼睛,低著頭輕聲說道。

“那女孩不錯的啦,學歷比你差點,但是人家是女生,也很好了。他爸是國土局的副局長了,好多人攀都攀不上去,何況我看那女生對你也挺有好感的,要不你再想想啊,別那么快做決定。”

盧桂芬見桐桐沉默著不開口,便給桐桐爸使了個眼色,希望桐桐爸也勸勸他的意思。可不料桐桐爸一開口卻是,“桐桐也不大嘛,還不到25,何況又是研究生畢業(yè),長得也高高帥帥的,以后有的是適合的女生,不用急啊,你說了?”

“你個木頭。”盧桂芬狠狠瞪了桐桐爸一眼,“桐桐啊,別聽你爸的,他就是個死腦筋,我覺得霍局長家的女兒真的不錯,你要不再考慮考。”

桐桐閉著眼睛,英挺的劍眉都快被擠到了一起,太陽穴處有條青筋隱隱浮現(xiàn)了出來,嘴唇微微翕動著,卻始終沒能說出一句話。

“桐桐啊,你要是實在不喜歡霍局長的女兒,那下個星期天你三嬸說帶你去看看街道處于主任家的小女兒,聽說長得挺標致的了,看了以后多個選擇嘛。”盧桂芬見桐桐一直沉默著,便立馬改口道。

突然,只見桐桐從椅子上倏地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眼睛里噙滿了淚水,旋即一把跪在盧桂芬的面前,“媽,你不要在逼我了,好不好?我也不想讓你們?yōu)殡y,你就讓我這一輩子一個人過吧。”

盧桂芬顯然是被驚到了,立馬做扶起桐桐的姿勢,邊大聲說道,“你干什么了,別胡說八道,快給我起來。”

桐桐爸見桐桐硬是不肯起來,便也走了過去,一把扶起,“桐桐,你這是干嘛,爸媽又不會逼你跟哪個女的結婚,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啊,大不了以后我們都不說這個了。”

桐桐還沒站穩(wěn),又一把跪下,哭著說道,“爸媽,我對不起你們。”說完,頭便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時間仿佛靜止了三秒,一道閃電劈下,照出盧桂芬煞白的臉。她面無表情地眨了眨眼睛,轉過身,緩緩地朝漆黑的里屋走去。桐桐爸一屁股坐到地上,雙手撐著太陽穴,重重地低下頭。蠟燭燃盡,將木桌子燒上一個焦黑的疤,整個房子只有在閃電的時候一亮一亮的,氣氛沉寂的絕望。

在盧桂芬回到娘家后的第七天,便被一個電話匆匆地催回了家。

房子里還能聞到殘余的煤氣味道,桐桐此時安靜地躺在客廳里的沙發(fā)上,茶幾上還擺著一個已經(jīng)空了的安眠藥瓶子。盧桂芬瘋了似的握著桐桐那雙已然櫻紅色的手,歇斯底里地吼叫著。桐桐爸則靠在墻角,渾濁的淚水吧嗒吧嗒滴在地上,仿佛要鑿出一個一個的洞。

火化那天,盧桂芬沒有去,她一度虛弱到只能靠點滴維生。她甚至沒有力氣親手捧起骨灰盒子,直到埋到了土里。

桐桐走了以后的三個月里,盧桂芬根本不敢上樓去收拾桐桐的遺物,卻也固執(zhí)地不讓任何人走進桐桐的房間。

桐桐的房間里已經(jīng)落滿了灰塵,一本還未合上的日記本正安安靜靜地擺放在他曾經(jīng)的書桌之上。盧桂芬顫巍巍地捧起日記本,還才讀到打開那一頁的前幾句,便淚如雨下。

“我去過那么多寺廟,拜過那么多的菩薩,為什么得不到你們的庇佑。此刻的我就像是老天的棄兒,我的人生就像在黑色的纖薄的冰上面行走,我多么怕一不小心,我將這冰層踩爛,掉了下去。我怕黑,我怕冷,我一個人承受不來這些,我好累,累到想把一切都忘掉,重生,重生出一個完整的魂魄,不受世間的眼光煎熬。多希望有一座橋,橋上有一個終點,終點有我想要的幸福。”

(6)

盧桂芬去過了成都,沒有找到那個當年讓桐桐一心想要來成都念書的人,武侯祠里、青羊宮里、寬窄巷子有他們流連過的痕跡,盧桂芬也沒有找到。

盧桂芬去過了襄陽,沒有找到那年陪桐桐游玩古隆中的那個人,樹林里的每片葉子都在發(fā)聲,仿佛是桐桐最簡單最美好的祈禱。

她還要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才有她真正必須要見到的人。

(7)

“我懂,我怎么會不懂了?”盧桂芬的眼淚簌簌落下,打濕那個中年女人的肩膀。

“大姐,你不會懂的,現(xiàn)在的我有多痛苦,二十五年了,我那么愛他,可是他卻這么無情,竟然為了一個男人……”中年女人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盧桂芬抓住中年女人的肩膀,將她身子扶正,輕聲說道,“我相信你兒子是愛你的。”

“你怎么知道?”

“我兒子也一樣,他們的愛比任何一個人都來的痛苦。”

中年女人怔住了半晌,繼而又趴在盧桂芬的肩膀上狠狠地抽泣起來。

“大姐,我該怎么辦?”過了良久,中年女人用紙巾擦了擦眼淚,嘶啞著問道。

“我沒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我只知道,你兒子是愛你的,這一點絕對不要懷疑。”

“可我還是有些無法接受。”中年女人從床上摸起手機,輕輕一按,出現(xiàn)的便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圖案。站在正中間的便是她的兒子,高大陽光,笑起來眼睛一道彎,很是好看。

突然,盧桂芬像是被電到了一般,雙眼睜著老大,緊緊盯著中間的那個年輕人,急急問道,“妹子,你家小孩叫什么啊?”

“林慕陽,我們都叫他陽子,你看是不是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可怎么就是……”

盧桂芬有些啞然,她有些頭痛了起來,“妹子,也不早了,別想太多,休息吧。”

說完,盧桂芬便回到自己的床上,輕輕地蓋上被子,眼睛呆呆地望著床板,一宿未眠。

(8)

早上六點,列車駛入長沙站,盧桂芬輕輕抽出行李,從包里抽出一張紙,寫上幾句話,壓在那中年女人的保溫瓶下,便匆匆地走下了車。

一下火車,盧桂芬便尋了一根柱子,靠著坐到了地上,看著遠去的火車,眼角有些濕潤。

她拿出日記本,看了看里面唯一夾著的一張照片,不是別人,正是陽子。下面還附著一段話。

陽子,我對不起所有人,也對不起你,我要你等我半年,便來找你。可是,只怕我已經(jīng)沒有那個心力了,我努力了,失敗了,絕望了。我什么都不敢告訴你,我不敢聽你的聲音,不敢看你的短信,原諒我這么自私地離開你,時間會撫平一切,我給的疤痕,我只能在來生親口對你說對不起。

不遠處,有一個女生耳朵里插著耳塞,嘴里哼著并不完整的調調。

“姑娘,你唱的是什么歌啊?”盧桂芬顫抖著身體走了過去,用手碰了碰那女生手臂。

那女生先是一臉疑惑,繼而微笑著說道,“你說這首歌啊,范范的《到不了》啊。”

“哦哦。”

盧桂芬的背影瘦弱得可憐,口中一直重復著哦哦兩個字,原來那段時間桐桐每天聽的就是這首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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