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學(xué)時自詡文藝青年，為顯與眾不同，當(dāng)老師講魯迅、冰心、郭沫若的時候，我偏偏讀穆時英、張愛玲。而今年的讀書計劃之一卻是想好好讀一讀經(jīng)典，還好，不然險些錯過老舍，《月牙兒》是第一次讀。

記得曾經(jīng)語文課本里寫老舍是“人民藝術(shù)家”，所以印象中他的文字應(yīng)該是苦大仇深、咬牙切齒的。可是，讀過才知道，表現(xiàn)社會現(xiàn)實不假，但是也幽默也諷刺，也厚重不失輕盈，也深刻而不失文字的優(yōu)美。

這是個不長的中篇小說，以“我”的口吻講述了一個女人，抑或是一個妓女的半生，悲慘又宿命——一生可不就只有半生！

開篇是“我”的記憶被月牙兒喚醒，“像一陣晚風(fēng)吹破一朵欲睡的花”，語言像散文又像詩，一向喜歡這種女性化的視角。

那一年我七歲，父親病死，我與媽媽相依為命，生活困苦，小小的我最常做的事去當(dāng)鋪，直至當(dāng)無可當(dāng)。媽媽給人洗衣，像硬牛皮一樣的臭襪子，她手上起了層鱗，作者卻舉重若輕地說“搓搓背頂解癢癢了”。為了生活下去，媽媽又找了一個爸爸，我不再挨餓。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繼父失蹤，母女的生活再一次陷入困境，媽媽只能出賣自己的身體，成為暗娼。

小說的心理描寫是充滿意象卻貼切，我有著青春期少女特有的多思敏感，想恨媽媽，又無法恨，這種矛盾使“我的心忽冷忽熱，像冬天的風(fēng)，休息一會兒，刮得更要猛”。

媽媽再次改嫁，與我決裂，而我想找工作養(yǎng)活自己，卻被誘騙。出走后仍然一無所有，一心找工作卻還是毫無出路，只好成為小飯館的“第二號女招待”，我清醒地知道自己終將墮落，卻仍倔強地不肯就范，我又失業(yè)了。

終于，饑餓、對人性的失望、對命運的看透，我還是出賣身體，成為了媽媽一樣的人。我生了病，世界完全黑暗，然后被抓進感化院，最終到了獄中——一個和這個世界一樣的地獄。

小說里“月牙兒”是一個象征，是“我”心里對生活的希望，像月牙兒發(fā)出的光一樣微弱，但終究還是亮的，盡管它出現(xiàn)在爸爸去世的晚上；我與媽媽孤苦上墳的傍晚，在每一個命運的拐點上，它讓“我”覺得生活仍有期待。但繼父的死讓我多年沒有再看見月牙兒，有希望并不能讓生活變得好起來。

老舍筆下的人物總是宿命的，災(zāi)禍總在人喘口氣時突然來臨，于是希望——失望——希望——絕望的死循環(huán)，《駱駝祥子》里最終墮落的祥子如此，《我這一輩子》里謹(jǐn)小慎微的巡警如此，兩代人逃不出巡警的命運。作者將這歸結(jié)為那個時代與社會的必然。

有幾處印象頗深，一是小說里有另外一個女人，誘騙“我”的男人的妻子，她愛他，只求他在身邊，而最終他還是跟別的女人跑了。作者寫“她有飯吃，我有自由；她沒自由，我沒飯吃。我倆都是女人”，對女人的命運一針見血又悲涼至極。二是，“我”與媽媽重逢后，她對“我”的職業(yè)一點不奇怪，知道“我”有病也沒有安慰。饑餓讓一個曾經(jīng)美麗的女人冷漠而庸俗，只剩下動物的本能。三是，“我”被抓進了感化院，并不是因為職業(yè)，只是暗娼?jīng)]有納稅，男人只需花兩塊錢的手續(xù)費就可以從感化院領(lǐng)走女人，女人只是廉價的物品而已。讀來一身冷汗，壓抑得喘不過氣。

吐出一口氣，慶幸生活在女人能頂半邊天的現(xiàn)在，有工作機會就有了生存資本，就有了尊嚴(yán)與希望。還好還好，我們還有更多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