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看著眼前的血肉模糊,我不愿意相信,它便是剛剛還在我面前興高采烈的女子。
初春的夜格外寒冷,救護車來得很遲,盡管隔壁就是醫院。
我看到她的嘴里一灘一灘地噴血,我知道她的內臟已經基本破損了。
看著周圍或停或留,各種雜言亂語,議論紛紛,我知,她活不了了。
昏迷,上了擔架,已近休克。瀕死的那一抹留戀混著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我想握著她的手,透明的靈魂透過她的肉體,我知道,我們已經快死了。
白大褂的醫生們,急切地給她輸進氧氣,其實他們也知道,不過徒勞,救不活的了。
病床邊那兩個老人凄苦的眼神,很揪心,可是現實便是如此。
活著簡單,那是對健康平安的人;
活著很難,那是對瀕死的人。
“我不想死........”
我當然知道你不想死,盡管你常常無所謂死活。但此刻的你,眼里殷切的眼神,我明,你比誰都想要好好活著。
可是,沒辦法了。
白大褂們齊刷刷的搖頭,床邊的中年婦女險些哭暈。
你努力張口,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媽媽,不要哭”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有來生,那便不再投胎了,安心地在地底下做一個小鬼,如果可以,好好看著那些曾經愛過你的人。
現在的你是否還是有這種想法呢?
我見到你眼神里的絕望,與對于這對老人的歉意。
然后你看著我,微笑著、緩緩閉了雙眼。
一道暖光,合為一體。
我們看著下面的那些撕心裂肺。想哭,可我們并沒有眼淚。
你說,我對不起他們,還沒讓他們好好享福,卻逼著他們承受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苦楚。
我安慰你,人終有一死,或許,我們可以提前入了地府,將來等他們來的時候,便也方便。
如幼時,他們照顧我們那般照顧他們。
“可我還不想死........”
承歡膝下,那是多么美好的詞,可惜,他們享受不到了。
爸爸的那本筆直的身影,一下子佝僂下來。我們看著他的頭發花白、胡子花白,默默地抱著你的骨灰盒,下葬。
下葬的日子,天也會見憐,淅淅瀝瀝的雨滴,一顆一顆地打在那對老人的臉上、身上、頭發上,你看著他親手將你放下,周邊鐵鍬一鍬一鍬地撒土。我們都知道,從此,你便化作煙灰,消失不見。
你苦笑著跟我說,曾經有一段時間,總想著下雨,下雨天,便不用值班了。
可是今天,你卻格外希望,天能放晴。你不愿意,在最后走的時刻,還讓你的父母忍受著苦寒。
你悄悄走到一個年輕女子的身旁,你說,我走了,你一定要照顧好他們。你試著撫摸女子懷里的懵懂的孩子,你說,芮兒,我不能再給你買玩具零食了,不能再帶你坐搖搖了。
你悄悄將頭與她齊平
“你一定要經常回去陪陪外公外婆啊。”
我知道,你很留戀這里。盡管,生而為人的這二十多年,你一直在逃避,逃避這個家。
可是,現在的你試著撫摸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
你為著眼前的黑貓梳著毛,你聽著它喵喵地舒服的叫著。你忽然笑了,這里,它能感知到你,卻也只有它能感知到你。
你試著再在那張褐色的實木床躺下,你感嘆走之前沒有給他們換一套好一點的席子,這暖席很硬,怕會對老人的腰不好。
你悄悄地拭著那中年婦女的眼,你說,媽媽,你的眼睛已經很不好了,就不要哭了。
你輕輕地上了單位的樓,看著姐姐慢慢整理好你的東西,緩步沉重。
你轉頭再看了一眼,這大大的辦公室,樓下報號的機器和以往一樣,依然吵雜。可你知道一切都變了。
你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慢慢攜著我的手。
“所以,現在的我們該往哪去?”
是的,現在的我們該往哪去?
我們死了,失去了方向,牛頭馬面、黑白無常也并未出現。
漂浮在城市的上空,看著陽光透過我們透明的靈魂。絕對的自由,絕對的孤獨與落寞。
人死了,會有什么?
會被抓到地獄受苦贖罪嗎?會踏上奈何橋,喝過孟婆湯,投胎轉世,重新為人嗎?
我們不知道,只知漂浮在這里,日復一日。
或許有一種執念,可我們卻忘了,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