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本章描述了老子心中的理想的社會狀況:小國寡民。古今中外,無數(shù)哲人先賢都在探索著心中的“理想國”:
孔子心中的理想國一個是大同社會,一個是小康社會,人人都講究禮和仁。
墨子心中的理想國,人人內(nèi)心都充滿了愛,主張兼愛非攻。
陶淵明心中的理想國是桃花源,遠離戰(zhàn)亂,神秘、恬淡、寧靜且安詳。
康帕內(nèi)拉的理想國“太陽城”,沒有壓迫、沒有剝削,人們的聰明智慧得到完滿的發(fā)展。
莫爾的理想國位于一個叫“烏托邦”的小島,那里財產(chǎn)公有,按需分配,人們安居樂業(yè),生活幸福……
這些先賢們著眼于自己所處的現(xiàn)實社會環(huán)境,希望能找到通往終極理想國的鑰匙。那么老子的理想國又是怎樣的呢?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
(理想的社會狀態(tài)是)國家領(lǐng)土小且百姓數(shù)量少,即使有勝過人力十倍、百倍的奇巧器械也不使用,讓人們敬畏、看重死亡,而不輕易遷徙他鄉(xiāng)、遠離故土。
老子出生于禮崩樂壞的春秋晚期。諸侯之間相互兼并,天下戰(zhàn)火頻仍,百姓流離失所。導致這種現(xiàn)狀的根源是什么呢?是不平等。
諸侯國有大有小,實力有強有弱,利益分配有多有寡,技術(shù)水平有高有低……這樣的不平等就會導致矛盾、沖突、隔閡與戰(zhàn)爭。
怎樣去杜絕?答案就是“小國寡民”。天下每一個諸侯國的土地都很狹小,人民都不是很多,國與國之間就像村與村那樣和諧相處。大家都回到了最初的狀態(tài)。
據(jù)說,周朝最初分封了八百多個諸侯國,到春秋晚期還有100余個,到戰(zhàn)國時期則更少,基本只剩下最強大的戰(zhàn)國七雄。為何諸侯國會不斷減少,就是連年不斷的兼并和征服戰(zhàn)爭。這戰(zhàn)爭盡管有利于社會進步,對勞動人民而言卻是無窮無盡的苦難。
因此,老子認為要徹底終結(jié)戰(zhàn)亂就必須回到最初的小國寡民時代。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不要去使用奇技淫巧之器物,因為這只會讓人們習慣于投機取巧、產(chǎn)生異心。
春秋戰(zhàn)國時期,諸侯國為了在兼并戰(zhàn)爭中立于不敗之地,或主動、或被動對農(nóng)業(yè)技術(shù)、軍事技術(shù)進行革新。可技術(shù)進步、社會進步帶來的是道德的淪喪。
因此,老子主張”什伯”之器不用,就是希望使用最簡單的工具來保持簡單的心靈和樸素的品德。
“民重死而不遠徙”,就是希望人民能夠因為敬重死亡而做到安土重遷。井田制是西周初年開始實施的土地國有制,到春秋晚期,由于鐵制農(nóng)具的和牛耕技術(shù)普及,井田制逐漸瓦解,土地逐漸變?yōu)樾屡d封建貴族私有。
一大批失去耕種地的庶民要么成為新貴族的佃農(nóng),要么流離失所,成為流民。歷朝歷代,流民都是社會的不安定因素。
“無恒產(chǎn)者無恒心”,人們只要離開了故鄉(xiāng)成為流民,不久就會因饑寒交迫而生盜心賊念。面對未來太多的不確定性,一切都無所謂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今朝有酒今朝醉。
所以,老子強調(diào)的小國寡民狀態(tài),就是讓每一個老百姓都能有自己的土地,人們不論是精神狀態(tài)還是生活方式,都能始終處于最淳樸的狀態(tài),人人安居樂業(yè)。
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
即便是有車船這樣先進的交通工具,人們也不去乘坐;即便是有雄壯的甲兵,也沒有用武之地;讓人們重新回到最初結(jié)繩記事的簡單純樸狀態(tài)。
大家有沒有覺得,現(xiàn)在的電視做得越來越先進,可看電視的人卻越來越少。手機功能越來越強大,人們獲取知識資訊越來越便捷,卻覺得自己比以往更加無知。飛機、高鐵、輪船等交通工具溝聯(lián)了五湖四海,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遠……
也就是說技術(shù)的進步并不能使人們獲得真正意義上的幸福。人過度地依賴技術(shù)、依賴機器,會產(chǎn)生投機取巧之心,從而喪失了主動思考的能力。
人們在操作一臺計算機的時候,看似是計算機的主人,實際上到底是人控制機器還是機器控制人,誰又知道呢?也許不久的將來,人類會成為計算機的奴隸,這未必是危言聳聽。
“雖有甲兵,無所陳之”。小國寡民狀態(tài)下,根本用不著軍隊、用不著武器。即便是有,也沒有機會去秀肌肉。
在國家出現(xiàn)之前,氏族社會部落與部落之間是沒有明顯的界限的。而國家出現(xiàn)以后,隨著疆域人口的擴大,就產(chǎn)生了正式的軍隊和邊疆。
從“國”字的演變過程就可以看出。一開始,只是一個“口”和“戈”字,慢慢地又在外面圍了一個框,也就是說光有軍隊還不行,還要劃定疆域。
在老子的眼中這些都是不安定因素,在他看來,要想真正和平就必須小國寡民,就不能有軍隊,不能有疆界之分。
“使人復(fù)結(jié)繩而用之”。遠古時期是沒有文字的,人們不管是打獵、耕作、娛樂……都在繩上結(jié)個坨坨了事,久而久之,當初這些坨坨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就成了一筆糊涂賬。因此。遠古時期的人們,是很難產(chǎn)生思想和文化,因為沒有文字,就無法形成傳承。
根據(jù)傳說,當年倉頡造出文字時,天雨粟,百鬼夜哭。從此,文字這一驚天地泣鬼神的發(fā)明,徹底終結(jié)了人類社會的蒙昧混沌狀態(tài)。
文明的進步,文字的推動功不可沒,但文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讓人心、讓社會變得比以往更加復(fù)雜。
我相信,老子并不是主張廢除文字,他只是借此來表達出要回到那種樸素、平等、寧靜而沒有沖突的美好愿景而已。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
一種解釋是:使人民有甘美的飲食、漂亮的衣服、安適的住所、歡樂的風俗。
另一種解釋是:使人民覺得飲食甘美、衣服漂亮、住所安適、風俗快樂。
相比前者,我更喜歡后者。前者是被動接受,后者是主動感受。
在這樣一個理想國里,老百姓對什么都不會挑剔,吃什么都覺得甘美可口、穿什么都覺得漂亮合身、住什么都覺得舒適安穩(wěn),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這美好的風俗里,人人都懂得知足常樂。
在一般人看來,基本的衣食住行是人生活最簡單的需要。可大家要知道,老子生活的時代充滿著戰(zhàn)亂、壓迫、饑餓、貧窮......老百姓連這些最簡單的生活需要都成為一種奢望。因此,老子用“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來總括他心中理想社會的場景。
有一句話說得好,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就是這個道理。一個人長期處于饑寒交迫、流離失所之中,過得不如一只狗,毫無尊嚴,突然能吃上一口最簡單的飯菜,穿上一件最樸素的衣裳,住上一間普通且舒適的房屋,他肯定喜極而泣、心頭充滿感恩。
因此,老子的理想世界就是人人都能懂得滿足,最簡單的物質(zhì)生活需求往往能讓人的精神世界更好地提高和升華。
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國與國之間,相互守望,雞犬的叫聲彼此都能聽見,但人民從生至死,都從不相互來往。
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就描述了這樣的理想國。當漁夫要離開桃花源的時候,里面的人提醒他切忌將這一切告知他人,就是要避免外界對桃花源產(chǎn)生覬覦之心,從而打擾本地寧靜的生活。
老子主張清靜、主張少智,因此在他的理想國里,人們安身于彼此的生活,從不來往。因為交流太多,對外界的知識懂得太多,就會因好奇而產(chǎn)生欲望、因欲望產(chǎn)生矛盾、因矛盾產(chǎn)生沖突......
大家可能覺得老子這種“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想法有點極端、是倒退的思想,可只有經(jīng)歷過殘酷戰(zhàn)爭的人,才懂得和平、寧靜生活的可貴。我們只有結(jié)合老子當時所處的社會背景,才能很好地理解這位先賢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