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賀新郎
? ? ? ? ? ? ? ? ? ? ? ? ? ? ? ? ? ? ? ? ? 【南宋】辛棄疾
? 邑中園亭,仆皆為賦此詞。一日,獨坐停云,水聲山色,竟來相娛;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shù)語,庶幾仿佛淵明思親友之意云。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馀幾?白發(fā)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云詩就,此時風(fēng)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láo)妙理!回首叫、云飛風(fēng)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用典,是辛詞的一大特色。《論語·述而篇》記孔子說:“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即是本詞首句“甚矣吾衰矣”的根,意思是說,我已經(jīng)很老了,好久沒有夢見周公了。周公,是孔子所崇拜的幾大圣人之一。若說孔子嘆的是其道不行,稼軒訴的就是時我不遇。辛棄疾寫此詞時已五十九歲,又謫居多年,故交零落,于是有嘆焉“白發(fā)空垂三千丈”——即是化用李白的“白發(fā)三千丈”一句。
青山隱隱,水何澹澹,好一副山水圖景。流云萬丈,白發(fā)千尺,獨坐獨酌,好一個風(fēng)流倜儻!遙望遠(yuǎn)昔,淵明題詩,甚合心意;可憐如今,對影孤歡,知己難尋。
這時候,一壺濁酒配上一首詞,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不禁“一笑人間萬物”,總有那么一刻,仿佛參透了天命玄機(jī),仿佛讀懂了人生真諦,縱使孤獨一世,寂寥幾時,怎敵得過內(nèi)心的強(qiáng)大呢?
“問何物,能令公喜?”
《世說新語·寵禮》篇記載——王珣、郗超并有奇才,為大司馬所眷拔;珣為主簿,超為記室參軍。超為人多須,珣狀短小。于時荊州為之語曰:“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說的就是王珣個子矮、郗超胡子多,但兩人都擁有非凡才能的事。
我辛稼軒不也一樣嗎?一身才能,以天下事為己任,哪里比不上郗超和王珣二人?可如今老病孤舟,只能獨自對著這青山暗自嘆息。人生匆匆?guī)资辏I(yè)未竟,聲名未成,可嘆無人傾訴,無處發(fā)泄,也就只能作詞一曲發(fā)點牢騷了。
罷了,沒有成群的朋友,至少我可以守住自己的內(nèi)心,那連綿的高山,那嫵媚的青峰,不一直陪著我么?
在這停云堂,我至少可以贊青山嫵媚;青山若有知,必見我也是如此吧!
當(dāng)年唐太宗稱贊魏徽不說了嗎:“人言徽舉動疏慢,我但見其嫵媚耳!”(《新唐書·魏徽傳》)
我辛某人又哪里不如魏徽了?國家生死存亡,廟堂之高,江湖之遠(yuǎn),凡是需要我的地方,我都可以勝任。戰(zhàn)場的波詭云譎、變幻莫測,我都可以破解。我哪里不如他!
我不如他的,只是機(jī)遇啊!
和!和!和!
那些“肉食者”只知道求和,卻看不清那羊皮下的貪婪狼眼,那些金人,他們要的豈止是和平?他們瞅準(zhǔn)了中原這塊肥碩的羊腿,隨時準(zhǔn)備混入羊群瓜分,他們要的怎可能是和平?
真是越想越氣!喝酒吧!都說一醉解千愁,奈何舉杯銷愁愁更愁!
“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云詩就,此時風(fēng)味。”白發(fā)倒是抓掉了一大把,心中郁悶依舊剪不斷、理還亂。我似乎有點兒明白陶淵明賦《停云》的風(fēng)味了,寄情山水,原是無可寄托,放歸自然,竟作如是說。
真不理解那些“江左求名”的人,追名逐利,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壺濁酒,把心事訴給青山聽,把苦澀咽進(jìn)肚子里。
“回首叫、云飛風(fēng)起。”
劉邦《大風(fēng)歌》言“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猛士在這里啊!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人在這里啊!能守四方的壯士在這里啊!可有伯樂,識得我這匹千里馬?可有鐵蹄,供我踏破賀蘭山缺?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據(jù)岳珂《桯史·卷三》記:“辛棄疾每逢宴客,必命侍姬歌其所作。特好歌《賀新郎》一詞,自誦其警句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又曰:‘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每至此,輒拊髀自笑,顧問坐客何如。”
我心中狂放,幾人能懂?
我胸中志向,誰人明白?
強(qiáng)虜一日不滅,天下一日不平,我就一日不能安睡!
國家呀!社稷呀!大宋何時才能不低頭逢迎!大宋何時才能不跪地求和!
“知我者,二三子。”
詞前小序中說,此詞作于停云堂,辛棄疾看到眼前山水,回想當(dāng)時陶淵明《停云》詩就,和自己現(xiàn)在的心意大致是相同的吧。遂按照舊例,借景抒情,發(fā)個牢騷,思念一下親友,于是有了今天我們所聽到的《賀新郎》。
其中“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yīng)如是。”一句,可謂妙絕。如斯在此亦作如是說,辛棄疾寫詞懷人,如斯望詞懷人,多主觀臆斷,可不同的看客不同的風(fēng)景,希望能各位看到不一樣的如斯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