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屆“映·紀實影像獎”獲獎名單正式公布,青年攝影師楊文彬的攝影項目《大學社會》獲得本次比賽的最高項目資助獎金20萬元人民幣。
楊文彬,1996年12月出生于山東濟寧,現為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電影攝影專業在讀學生。(陳超逸/攝影)
編少在他獲獎之后第一時間與他取得聯系,他說《大學社會》所拍攝的是他關于學校生活的一些困惑,“因為困惑一直沒有得到解決,這就讓我有機會思考自己和環境的關系.....”
- 荒誕世界的反叛者 -
圖丨楊文彬文丨貳貳
感謝公眾號 【星期五飯局】授權發布
2015年8月12日深夜,天津塘沽發生特大爆炸。
他卻背著一臺相機,在爆炸的第二天踏上了這片余煙未散的土地。
“在臨行前,有朋友問我,你去拍這些干嘛?我回答,因為它發生了。”
他叫楊文彬,和我同校同級,影視攝影與制作專業。
在去年八月十八日,他的圖文《我走過爆炸中的天津港》占據了我的朋友圈的那天,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看楊文彬個人網站上的照片,很容易先入為主地推測他是一個寡言又冷漠的人。盡管同校的引見并不費勁,但在向他發出飯局邀約之前,我大概花了十五分鐘思考措辭。
意想不到的是,楊文彬爽快應允,還發了一個皮卡丘的揉臉表情和我說加油。
我們的飯局定在他從連州國際攝影年展回來的那個星期五。北京剛經歷了一場寒潮的侵襲,我瑟縮在寬大的羽絨服里,等在三聯書店門外。
“稍等,我還有幾頁沒看完。”沒多久,他拿著一本詩集從書店出來,衣著單薄,挺拔瘦削,“剛從南方回來,還在適應北京的天氣”。
晚餐的地點是一家面館,和書店僅隔一條馬路,是他看完書吃飯的老地方。二樓的角落聲音有些嘈雜,有時他需要側身才可以聽清我的問題。
他的聲音不大,帶著點北方口音,在講到一些業內人士或者專業術語時會刻意停頓,看到我迷茫的眼神后會詳細解釋,比搜索引擎里的說法好懂。
那碗面的味道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在米酒氤氳的清香里,這個比我小三個月的少年一次次推翻我對他自作主張的臆測。
書是第一現實
楊文彬的學生時代輾轉在農村、鄉鎮和城市。他戲謔自己“好像經歷了文明的三個階段:農耕文明、工業文明及消費文明”。
小學和初中的生活按部就班,在楊文彬看來“是一段無關緊要的經歷”。本以為會繼續庸碌的他,在初中某一天盯著某著名領袖的畫像突然意識到“我必須跳出這個環境”。
自此,從柴靜、劉瑜、熊培云,到布羅茨基、洛爾迦、策蘭,他的閱讀就像是一棵樹在自然生長。“我反對成體系的書單式閱讀。”當自己接觸的書籍中提到其他作品,無論是作者的閱讀經歷還是寫作靈感,楊文彬都會在之后找來讀,就像是樹的主干上延伸出一根根分支,而不是人工種植一片樹林。
隨著閱讀廣度和深度的增加,楊文彬和同學之間的距離日益加大,“有的時候覺得學生時代的自己像是個‘局外人’”。
一個男孩與自己既定命運作斗爭的
唯一途徑就是偏離軌道
楊文彬在高一下學期擁有了自己的第一臺入門機。
起初只是課余愛好,他有時也會去山水間采風拍照,他的攝影作品在當時還被收錄于一些知名雜志。之后,他用自己幫忙拍攝紀錄片賺來的第一桶金買了一臺5D3。
拍攝范圍的推進拓寬和個人經驗的逐漸豐富,使得楊文彬意識到自己不應囿于山水風光,而應該轉變——影像作為一種文化,除了表現唯美,更需要關心人。在閱讀了一些攝影大師的回憶錄與訪談錄后,楊文彬開始進入到對影像文化內部的思考。
在高三的開始,他作了一個重要的人生選擇——以后要從事影像創作。于是他決定要參加攝影藝考。
像是在昏暗的隧道里突然看到了出口的亮光,找到自己未來方向的楊文彬熱血滿腔。
但對于每一個望子成龍的父母來說,自己的孩子在高三所謂沖刺階段說出這句話,足以上升到離經叛道的程度——“你是不是瘋了?”
面對父母的詰難,楊文彬毫不動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想走攝影這條路,而且他想去首都接受更多的指導。
父母終究會為孩子的夢想讓步,但思想保守的他們希望兒子能留在濟寧學攝影。最終雙方妥協的結果是讓楊文彬去濟南學段時間。
到了省會,學習過程并不如想象中的完滿。“這里的老師自己都沒搞明白就開始教別人”。當他又一次舉著教材在課上指出老師的錯誤時,老師憤怒地說:“想學就學,不學滾蛋。”
離開還是忍受?
心中的夢想依舊滾燙,留在濟南又讓他感到痛苦。
那個夜晚,對楊文彬來說十分漫長。
下半夜的時候他給北京一個藝術家朋友打了一通很長的電話。
“我還是要去北京”,第二天清晨,楊文彬揣著兩千塊生活費坐高鐵來到了北京。
北京,一座夢想井噴的城市。在這里不乏坐地起價的“藝術生考前特訓班”,一些經驗豐富的老師包吃包住,理所應當地收取不算便宜的培訓費。
帶著夢想與熱情風塵仆仆來到北京的楊文彬,面對自己無法承受的數字,顯得有些狼狽。令人意外的是,一名獨自帶班的老師在偶然看了他的作品冊之后,讓他免費留下。
寒假過后,楊文彬參加了中國傳媒大學和北京電影學院的自主招生考試,同年以專業第一名成績被中國傳媒大學影視攝影與制作專業錄取。
在講述這段經歷的時候,楊文彬顯得云淡風輕,但他的語氣透著執著與堅定。
事實上,我們中的大多數人沿著生活的既定軌道發展——循序漸進地升學,選擇一個家長滿意前景廣闊的專業,工作,成家。只是極少數人能在十八歲左右的年紀,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能在家長“學這個有什么用”“將來能賺到錢嗎”的非議中,為自己的夢想爭得面紅耳赤。
“其實我爸媽到現在都不太理解我的選擇,也不知道我將來能做什么。不過我現在已經不問他們拿錢了。”
沒有眾人支持也沒有后退之路,好在這個小男孩如今的一切依然按照自己曾經設想的方向前進。
“我不是一個幸運的人你們才是。”
大學三年楊文彬的經歷看起來一帆風順。
2015年,他的作品《大盛世》系列受邀參加平遙國際攝影節、長江國際影像雙年展以及麗水國際攝影文化節。
同年,他獲得第五屆麗水攝影節新人資助獎并入圍第六屆三影堂攝影獎,他的攝影作品在網易、騰訊等大型門戶網站發布。
我和他見面之前,他剛帶著自己的最新項目《歡愉之境》從連州攝影年展回來。
“還是要死磕作品,我前兩天看到徐浩峰的那句話深得我心:‘
在老奸巨猾之前,追求真正的榮耀。’”
僅僅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從讀者轉變為作者,從參觀者轉變為參展藝術家,作為本科在讀學生能夠完全獨立地和大公司談項目和合作。在同齡人里,楊文彬的生活可以說足夠出色。
“其實你很幸運吧?”
“我不是一個幸運的人,你們才是。”
說完這句話,楊文彬又拿起筷子,撥弄了幾下碗里有點涼了的岐山臊子面。
“我的選擇一直特別有限。高中時擺在面前的只有攝影,我只聽說過它,知道它對我而言意義在哪。堅持做下去,就成了有限對無限的反叛。”
從高中時的道路選擇到如今的奮力前行,他把自己對生活的思考和體悟寄托在影像作品創作中。盡管獲得許多業界認可,在他眼里,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做事情的人而已。
他解構自己的日常經驗去獲得靈感,從選題到拍攝到后期嚴格要求自己,只為獲得過硬的作品。
在意識到直接攝影的局限性后,楊文彬去年開始嘗試實驗攝影,在外行人看來這是不好好拍照。但他憑借實驗攝影的《浮光多重奏》成功入圍第八屆三影堂攝影獎,并在北京、廈門巡展。
這是他又一次跳出自己既定的經驗。
“只要有幾個人改變就夠了。”
聊天過程中,他經常提及“荒誕”這個詞。
楊文彬看待世界經常帶著20歲年輕人少有的冷峻眼光和敏銳觀察,或許正是如此,他才看見身邊許多的荒誕感,并用作品呈現出來。
他之前發過一條微博:“人們生活在一個欲望只能被誘惑而得不到滿足的時代,就像為面前吊著一塊豬肉而狂奔的狗一樣,它永遠吃不到那塊豬肉,但是它的狂奔給大機器帶來了動能——消費主義給整個人類穿上了奇裝異服。”
荒誕于他,并不僅僅限于創作靈感,它是這個世界切實存在的東西,只不過他用作品讓更多人看到。
我問他,你看到這些荒誕,你拍攝這些作品,僅僅是想揭露這些現實給大家看嗎?
他告訴我,只要他提出的問題有人受到刺激,從本質上事物就是在發生改變,開始通往解決的結果。
其實楊文彬在社交平臺并不是一個溫和的人,屬于典型的“招黑體質”。
我很好奇,“有些話你明知道會被很多人攻擊,為什么還要這么說?”
“只要有幾個人聽了我的話改變了,幾個人就夠了。”
我想,在洞悉了真相的秘密,讀懂了荒誕的辛酸之后,還能愛這個世界,還想要改造這個世界,這才是真愛吧。
就算真相總是和我們保持距離,就算生活總是一個荒誕連著另一個荒誕。或許正是因為世界有如此豐富的可能性,我們每天醒來的早晨才值得期待。
生活碎片
楊文彬曾染過一頭白發。
但外表冷酷的他吃飯時也會有一些可愛的小表情,會在微信里發一些萌萌的顏文字,走路時也會因為我步子跟不上刻意停頓。
楊文彬愛看書,尤其喜歡讀詩,平時出門習慣帶一本書,租的房子里有一個挺大的書架。
雖然出生濟寧,是個標準的山東人,但楊文彬很反對酒桌上的酒文化。“表面上‘我干了,你隨意’背后是權力、地位等復雜關系在作祟”。
以及,楊文彬喝完酒會臉紅。
楊文彬說他不幸運,他的選擇從來都很有限。他一直都在斗爭、反叛、逃離。活得有光芒卻鋒利。
我卻認為這是莫大的幸運。因為也許大多數人的不幸,并不在于無法選擇,而在于迷茫踟躇,根本無從選擇。
這位20歲的荒誕世界反叛者,背脊挺直,仍將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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