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阿彌陀佛,無量世尊!”
馬車緩緩行進中,了空雙手合十,照見內心。一旁已然醒來的張景正仿佛信佛者一般虔誠合十,只是眼皮不住顫動似是想要睜開。
“施主,佛在心中,不在口中!”了空早已到達非人之境,羅漢果位。張景正的小動作自然落入心湖,洞察秋毫。
“呃……”張景正睜開眼,趁了空未明之際皺巴著臉,牙疼似的思來想去,突然正色道:“大師,在下只是有些不明,這《波若波羅密心經》中言及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作何解?”
“世人之一切苦厄,皆由五蘊不空,生由貪嗔癡而起,有此苦種苦因,由種苦因,而生苦果。度若照見五蘊,自能解脫一切苦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了空緩緩睜開深邃的眼眸,偏頭看向坐立不安的張景正,似是要將他看個通透。
張景正右眉毛猛的一跳,訕笑道:“大師果然佛法精深,造詣深厚,不虧是金章度牒的高僧!”
“貧僧觀施主心不在焉,可是有什么心事?”了空低眉道。
“心事?哈哈……”張景正干笑了陣,“心事倒不曾有,只是歸鄉心切。大師這也是要去長安?”
了空道:“不空法師正在大興善寺開壇講法,貧僧何德何能,有幸受邀而去,正好與施主一路。”
“大興善寺?”張景正眼前一亮,大興善寺是隋唐的皇家寺院,而當代駐錫大法師不空和尚據說是從天竺而來,佛法精深,被陛下賜名‘智藏’!與善無畏,金剛智并稱為開元三大士。同鳩摩羅什,玄奘,真諦為四大佛門經譯家,于大唐佛教,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這當真是一大盛事!不知小子是否有幸,可否前往瞻仰一下?”張景正心中盤算著,不空和尚與皇家關系緊密,聽聞雪花娘又有些向佛之心,于大興善寺中也有靜室,若是有幸遇上……
“呵呵,施主多慮了。這九月十九觀音菩薩誕辰法會,本就秉承觀世音菩薩的無遮之意,不分圣賢,道俗,貴賤,上下,無遮平等,行財法之施。”了空道。
張景正笑了笑,即是無遮大會,自然要去。這無遮大會,正是無論貴賤,均可參加的一大佛門盛會,無遮之意,無遮攔,無掩蓋,平等之意。這與佛門的眾生平等,正是互相契合。
但大興善寺本就是皇家寺院,常人平時根本難以進入。這次的無遮大會,倒是一個好機會。
“九月十九…… ”張景正盤算著日子,他是個沒概念的,便問道:“大師,今日是什么日子?”
“八月廿三。”了空道。
張景正忖道:八月廿三?如今算來,還有近一個月時間,早先過了忻州境內,正往太原而去。就是不知道這一個月能否趕的到長安。
太原自長安,一千二百余里。如此緩緩走去,倒也不差。只是張景正心憂小蓮,想要快些回長安,正求不得法子,心中甚急。如今卻又遇上了大興善寺這事,兩相為難,不知是去是留。
沉吟間,了空看出了張景正眉間有些戾氣,一路上張景正有意無意的接近,心中了然,本想以佛法度化,誰知他又裝作不懂。心下想著那夜內衛之言,只怪自己不愿結下惡因,便只得吞下了這苦果。
“貧僧觀施主舉棋不定,眼中猶豫。可是有拿不定主意之事?”了空問道。
“正是如此!”張景正抿嘴,詢問道:“大師可有法子解我心中之惑?”
‘“貧僧無狀,常言道:萬物因緣而生,萬事因緣而起。一切因果,皆有定數,善因種善果,惡因……”’
咻!
突然,一聲凄厲尖嘯傳來。了空臉色大變,猛的將還在側耳傾聽的張景正拉到身前,枯爪緊抓張景正,轟的一聲破窗而出。
哐!!
甫一落地,身前馬車便被巨大的強弩弩矢射成木渣,木屑翻飛,那車夫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箭穿心。四周人影攢動,十幾個黑衣人霎時從林間竄出將二人圍住,刀光凜冽,來勢洶洶。
“阿彌陀佛!”
了空將張景正護在身后,高宣佛號,一副慈眉善目,與世無爭的模樣,“貧僧龍門寺了空,途經寶地,不知哪里有得罪諸位施主的地方?”
“哈哈哈……你自然沒有惹到我的地方。”黑衣人后走出一個昂藏大漢,器宇軒昂,頗有淵停岳峙之勢,赫然正是在牧馬河上攔截張景正的雷極。
雷極虎視小雞般的張景正,呵呵笑道:“我要的是他!”
了空輕念佛號,心中嘆息,自然知道這遭沒那么容易,但自己承了內衛的因,便得受下這果,“老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若張小友與閣下有什么恩怨,老衲托個大,愿做個中間人。”
“撮合?呵,老禿驢,還敢討價還價?今兒,你也不看看,你走得出去嗎?”雷極身后,刀疤龍一副急先鋒的模樣。
“阿彌陀佛!”
了空高宣佛號,不欲爭辯的模樣。實則是在心中擔憂那個藏在林中的強弩手,能一箭碎車,起碼是四石強弓的高手,有這等高手在暗處,真是如芒在背,寢食難安。
雷極打量下兩旁山林,仿佛得到了命令,凜然大喝:“殺!”
四周圍困了空的黑衣人霎時舉刀相向,了空低念佛號,一手大悲掌左打右拍,手掌隱隱閃爍著金光,赫然是大悲掌已經練到大慈大悲,水火不侵的地步。
咻咻風響,有黑衣人突的一刀自中劈下,想要一刀將了空與張景正分開,了空低宣佛號,大悲掌向天一揮,赫然將刀身夾在掌心,那黑衣人奮力抽刀,卻紋絲不動。
“阿彌陀佛!”
了空雙掌屈指,將刀身死死扣住,手腕一扭,左右搓刀,刀身瞬間泛紅,再一收掌,精鐵鑄就的百煉鋼刀瞬息化為鐵水。
燃木刀法!
目瞪口呆的黑衣人就如此看著已經只剩半截的鋼刀正熱的燙手,竟一時忘記了丟掉,直到身前的了空低宣佛號,低眉順眼,這才回過神來,驚懼的踉蹌退后。
“啾!”
怪異之聲響起,那邊的雷極一看久戰不下,雖然上面下達的命令是奪回張景正便可,但這一個禿驢便擋了道,這讓上面如何看他?
銀蛇飛舞,電光閃爍,如同毒蛇張開的獠牙,向著了空卷噬而去。
雷極手中的兵器竟是一條帶著碎刃的荊棘鐵鞭,一旦卷上打中,莫不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了空見狀也是心頭一跳,同樣的兵器在不同人手中自然是有不同的威力,一看雷極這手軟鞭使的,就是行家里手。再加上那碎刃滿布,又沒有練就金剛罩鐵布衫之類的硬氣功夫,硬抗實為不智!
呼!袈裟翻轉,了空竟以身上重愈千金的袈裟來抵擋雷極的軟鞭。
呲啦一聲,雷極哼笑著軟鞭一揚,手中如漩渦攪動,鞭頭鐵刃如同昂揚的蛇首,擇人而噬。
咻!
一聲急促的箭矢聲刺破耳膜,了空身后如針刺中,腳底發涼,頓時一個鐵板橋側身躲過!
說時遲那時快,黑衣人見縫插針一擁而上,就要將張景正挾持住,張景正見狀不妙,本想抱了空大腿的,結果現在這個情形都自顧不暇,只好腳底抹油。
腳下龍游身法左右搖擺,如同醉酒一般,讓人摸不準頭緒,偏偏腳下又像有風一般,看似磨蹭實則迅疾,不多時就游出了包圍圈,說來也怪,黑衣人見張景正忙不迭的逃出去之后,就全力助攻雷極,圍困了空起來。
山林中,辛饒扎都,老毒物,薛衍三人并肩而立,身后還有一個身著皮襖的獵戶,正恨恨的看著逃跑的張景正,卻是碧水湖旁的鐵老三。
收弓而立的薛衍看著猛攻了空的雷極,呵呵笑道,“這小雷子,還是沒變啊,這副火爆脾氣,誰治得了?”
辛饒扎都從袖中掏出一枚丹丸,遞給鐵老三,“這是爆血丸,可以讓你在一柱香之內力大無窮,但后果是爆血而死。”
鐵老三怔了怔,臉上一條新鮮的血痕不住騷動,翠兒的死還恍如昨日,鐵柱小石頭的臉還在對自己微笑,這一切走馬觀花般的播映在他的心底,那一聲聲凄厲讓他控制不住顫抖的身體。
“報仇,我要報仇!”
一把奪過爆血丸,鐵老三閃身追著張景正的方向而去,空中飄過兩滴晶瑩,嘀嗒一聲掉落在樹葉上,散成一朵水花。
“老魔頭,有意思嗎?”薛衍不甚在意的看了眼山下的戰斗,腰間箭壺撥到身前,花翎箭羽在指間游動。
“教中魔種還剩一席吧,就他了!”辛饒扎都朝著張景正的方向,眼眸微瞇。
“什么?”
薛衍與老毒物頓時一驚,見薛衍臉上有些慍怒,老毒物率先開口道:“老魔頭,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魔種之事,需要教中上下一致認同,況且他還沒過顛倒魔窟,憑你一言而定,這可不算數!”
“就是!”薛衍見老毒物為自己出頭,接話道:“老魔頭,雖然你是教中圣師,但也沒有開此先例的說法!教主遠在長安,右使隱遁江南,就你一人,怕是難以服眾啊!況這小子,有沒有擔當魔種的本事還未定呢!”
說這話的薛衍心中自然有氣,陰陽教有魔種之說,取自四象,共有四位。如今教中已有三位,還缺一席,薛衍虎視已久,就想扶持自己人上去,自己是無望教主之位,但自己的人可未必沒有機會!而如今,辛饒扎都竟以一言而定,絲毫不給他薛衍面子,饒是你武功高強,也沒有擅專獨斷之權!
“呵呵,顛倒魔窟?不就是顛倒陰陽陣而已,比之你的萬毒池如何?”辛饒扎都斜睨老毒物,眼中玩味。再回首正視薛衍,淡淡道:“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教主哪里自有我去分說,至于實力?有我做背書,夠了嗎?”
薛衍臉色鐵青,怒目圓睜,對上辛饒扎都一雙風輕云淡的眼神,憤而一箭射向山下了空,只聽得山下一陣歡呼,忽而又是一道驚叫,了空身影躍入山林逃了去,地上血跡斑斑,薛衍這含恨一箭卻是正中了空右肩!
“老魔頭,這是你說的!你應該知道魔種之爭的規矩,若是你的魔子走路不小心,被人扔進了地下河,就別怪我沒提醒你!”薛衍恨恨的說著狠話,他自然知道辛饒扎都的能量,這十年來不問教事,偶爾發瘋卻依舊能受到教主的厚待,比之他這剛升上來的左使,在教主心中孰輕孰重,他自然分的清楚。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張景正僥天之幸逃了出去,一頭撞進山林中,見后面沒有追來,頓時靠在樹旁喘著大氣。
“大師啊,大師。我不是不幫你啊,這情況,死道友不死貧道,各安天命啊……”
張景正正在為了空祈禱之時,忽而頭上一涼,一道鴨毛箭不知從何處射來,正中頭頂樹干。心中一驚,環顧四周,卻又沒發現人影,連忙高呼:“敢問是哪位好漢,這般暗中放箭,可不算正人君子所為啊!”
話音落下,張景正心頭打鼓,寂靜的山林中只聞鳥叫,卻聽不見一聲異響。眼珠兒滴溜兒轉著,右腿抬起,就要悄悄溜走。
咻!
腳尖如同被蛇咬了一般趕緊收了回來,就在方才腳尖一寸之外,一根鴨尾箭搖晃著屁股。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
張景正驚恐萬分的作揖,說著就要跪了下去,如同死了人一般哀嚎道:“好漢啊,饒命啊。我知錯了,我不跑了行不,饒命啊,別殺我,我不想死……”
樹枝晃動,鐵老三從遠處走來,看著跪在地上求饒的張景正,又恨又怒,早知道他是這般金玉其外,自己何不當時就報了仇!我可憐的翠兒,我可憐的孩子!
手中獵弓拉滿,弓弦繃緊,恨急道:“去地下懺悔吧!”
張景正身子一顫,仿佛被猛獸盯緊了一般,話剛入耳,身子如中電擊般的向右側撲去。鐵老三見他竟是假裝求饒,一箭射空,扔掉獵弓,拔出腰間獵刀,雙目赤紅的朝著張景正撲了過去。
“給我死吧!”
說時遲那時快,剛穩住翻滾身勢的張景正就見眼前彎刀劈來,鐵老三猙獰噬人的面孔十分可怖。
啐!張景正故計重施,一口舌尖血吐向鐵老三,正中面門。
鐵老三頓時吃痛,臉上如同火燒一般,卻死死忍住撫臉的沖動,死咬著牙,誓要將張景正斬于刀下!
翠兒,你看著吧,我給你報仇了!!
該死的!張景正晦氣的一個驢打滾躲過歪了一點的彎刀,除了毒血,張景正的手段乏善可陳。心下一橫,翻身撲上鐵老三,就要將他掐死。
可久居深宮的張景正如何同常年累月打獵的鐵老三相比,登時便被鐵老三翻身騎在身下,彎刀早已丟棄,一對打虎撕豹的沙缽拳頭轟然砸下。
嘭!
一拳砸空,情急之下的張景正竟然將身子扭曲出一個怪異的弧度,耳旁泥土飛濺,又見一拳又來,張景正心下一計,挺身而起,竟如蛇類一般雙手作頭,從鐵老三背后死死扣鎖住他的脖頸,借著身子的張力,死死的往后拖。
鐵老三臉上被張景正的一雙手勒的漲紅,瞬間窒息的感覺令他想要將張景正的雙手死死的掰開,但他知道,自己還有一柱香的時間。猛的身體中涌起一股可以手撕虎豹的力量感,鐵老三憤然嘶吼,張景正的雙手登時掙脫,渾身血筋泛起,如鼠游走,臉上如魔猙獰,身形都仿佛高大了一分。
張景正見狀就想要掙脫鐵老三,可鐵老三死死的跪騎在他身上,像對鐵鉗一般死死夾住。
直娘賊!
張景正心頭怒喝,就見鐵老三發瘋似的亂捶了下來,這陣勢是要生生打死啊!咬緊了牙,又要纏繞而去,這次卻不是鎖喉,而是緊緊抱住鐵老三的腰身。
噗通!一道悶聲,張景正腰間如同被大錘擊中,臉色霎時蒼白,嘴角滲出一絲血跡,劇痛從脊柱傳來,幾乎頓時就要暈厥過去,可最后的一絲理智告訴自己,暈過去就真的會死。
我不能死,我還有小蓮!我還有小蓮!我要活著回去!我要活著,活著……
心頭最后一絲執念閃過,張景正不知怎的,張開大口,一口咬了下去,死死的咬著鐵老三的腰間,牙尖穿衣破皮,一絲黑血漸漸滲出皮襖。
鐵老三則不管不顧的瘋狂捶著張景正的腰間,手中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眼角淚花閃爍,哭嚎起來。一錘一打,仿佛哭天搶地的哀嚎,口中嗚嗚咽咽聽不清是在著什么。
遠遠的,這仿若野獸嘶嚎的聲音頓時傳遍整座山頭,林雀驚飛,空谷回響。
某處,早已分道揚鑣的薛衍聞聲頓步,徑直朝著那便掠去。
老魔頭,這可是你給的便宜,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辛饒扎都與老毒物亦是停下,眸中精光閃過,辛饒扎都正在思量推導,老毒物卻輕聲呢喃一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老毒物只覺眼前電光火石,一閃而逝,辛饒扎都的身影卻已在五丈之外。
“該死的老魔頭,等等我……”
長安,歸義坊。
“快,備轎,我要進宮!”
楊府中,楊釗手托著一個精致木盒疾步出門,剛走到門外,忽然頓住腳步,眼中眸光閃爍,心思電轉。
管家躬身上前,“老爺,轎子已備好。”
“慢!你先去吉侍御史府上遞名帖,醉春樓一敘。”
“是!”
楊釗轉過頭對里面一人笑了笑,滿意道:“李賢侄請放心,我這就去請吉御史,令尊之事,大可無礙!”
李嗣忠頓時大喜,躬身道。
“楊大人大恩大德,李某沒齒難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