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總有很多記憶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然而這清晰也許已經不能還原當時的真實,這深刻也毋寧說是因為歲月的磨礪。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童年的時光經常出現在夢境中,腦海里。有時候覺得那些曾經的歲月遙遠得似乎是上輩子的事情,有時候又覺得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其實人能記憶的不過是些生活中的碎片,是流淌不息的河水里激蕩的幾朵浪花。回憶就是用溫情的線把這些碎片小心地穿成一個花環,慰籍著自己后來那些快樂的或者失意的日子。
童年總是會有很多的快樂,尤其在回憶中,這種快樂會因為成年后許多無趣和無奈的事情而放大。
在橋頭村生活的那些日子,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是一些斷斷續續的碎片了,然而這些碎片卻將童年的快樂永駐進我的生命里。
橋頭村坐落在盤山公路北面一個緩緩的山坡上,離縣城大概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公路右邊一條土路從東斜向西北漸次升高連接著這個山村通向外面的世界。這是個在當時看來還算比較大的村莊,依著山勢,一座座房屋錯落有致掩映在樹木之中,學校就座落在這個村子最西邊的一塊高地上。高地下面一條小路伸向西邊,沿著這條路走去,不到百十米的距離就是田野和小河,我在這個山村生活的日子里曾無數次通過這條小路走向那變幻無窮的原野。
學校大門面東朝著村落,校園從東到西分成前后兩個部分,前院大門右側和南北兩邊都是教室,我母親帶著我和妹妹就在右側那排外間做教室里間做臥室的地方度過了兩三年山村時光。后院是一塊空地,做為學校的操場。這塊空地其實并沒有完整的院墻,北面緊鄰著一個荒涼的山坡,上面散落著許多大大小小的墳頭。每次看到那些墳頭就覺得有個無形的影子跟在身后,每次我都會恐懼得撒腿就跑。操場的西面直接通向大片的田野,而南面因為地勢高過外面那條通向村外的小路一丈有余,又加上長在土崖邊的樹木,形成了一堵天然的圍墻。在以后的幾年里。我曾無數次騎坐在這些樹根的叉叉上興致勃勃地看那條小路上人來人往,在夏天有風的時候,樹蔭下的涼爽經常使我玩著玩著就睡著在那兒。
這個學校的老師除了我的母親帶著我和妹妹住在校園,還有一個男老師也住在那里,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一只手成了殘疾,整天裝在褲兜里很少出來,我似乎不太喜歡他,也許是對那只不全的手有種莫名的恐懼吧。
母親白天上課,晚上就給我和妹妹講故事或者讀父親的來信。父親那時候已經離開他工作的學校到五七干校勞動了,那個干校位于離縣城很遠的大山里,后來母親領著我和妹妹走了很多山路去看父親,在那里我看到了過去那些熟悉的叔叔們幾乎都聚集在了那里。有次母親看著父親的來信,突然對我說:“你爸爸也給你寫信了呢!”我聽了興奮起來,原來父親在信的最后特別寫給我幾句話,讓我好好聽母親的話,好好帶妹妹玩,那個晚上我突然覺得自己長大了許多。
那個時候大多村民的生活都是窮困的,尤其是生活在深山里的人家。有次下著大雨母親在上課,這樣的天氣我一般都跟在教室后面裝模作樣聽課,一個學生因為腳疼唏噓起來。這是一個光著腳的男孩子,滿腿滿腳的泥濘根本看不出腳上發生了什么,母親端來一盆清水,小心地清洗著他腳上的泥巴,只見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他的腳底板上,我看著立馬覺得自己的腳也疼了起來。過后我問母親,他為什么不穿鞋呀。母親告訴我,原來這個學生的家并不在這個村子里,他家孤零零地住在要翻過兩個山頭的一個半山坡上,每到下雨天他不舍得把鞋弄臟,總是光著腳走在泥濘的山路上。后來有一天,我跟著這個學生去他家玩,在他家居住的山坡上,他給我摘了許多軟棗,吃起來又軟又甜。離開橋頭村后,我似乎再也沒吃過這種野果了。可惜他的樣子,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在母親的學生中,有一個我印象特別深刻,至今想來,雖然他的樣子不再清晰,但他的神態還那么鮮活地印在我的腦海里。這個學生住在村子的東邊,他父母都在外地工作,他陪著奶奶生活在這個山村里,不知道是他長得確實清秀,還是因為家境比別的學生好,總之他看起來又干凈又和氣,和村子里其他的滿身總是沾滿泥土的孩子相比,他似乎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孩子。有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個很壞的孩子打了他,我記得我恨透了哪個打人的孩子,好幾天我想起他被打得紅紅的臉頰心里都不舒服。后來多年以后我還見過一次已經長成青年的他,依然那么清秀和溫和,也許就是從他身上,我固執地認為,帥氣的男生一定是干凈的隨和的。
他的奶奶也是個干凈利索的老太太,他家的院子和房屋總是干干靜靜的,冬天房間里生著紅紅的炭火,每次去到他家,都能從火盆里面找出烤熟的熱紅薯、毛栗子等好吃的東西。春節的時候老奶奶總會端出用柳條編的漆成紅色的筐子,里面裝著核桃紅棗,柿餅等分給我們這些小孩子。
在這個山村里,我還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她是我開始上學后的同班同學。她和她的父親住在村子的北邊,而她的姐姐則跟她在城里面工作的媽媽住在一起。這在當時是個很奇怪的現象,在我以后的同學中有很多父親工作而母親在家種地的,卻再也沒見到像她家這樣的情況。
那時的學校經常有勞動的課程,尤其在這山村小學,即使一年級的學生也要參加。當時都勞動了些什么我已經毫無印象,但每次勞動的日子我就犯愁至今也很難忘記。因為低年級勞動都是要結伴的,勞動工具也是一人一樣然后和在一起使用。一般一個人拿籮筐,另一個就拿扁擔,下次勞動的時候再交換著拿。我沒有任何勞動工具,更別說勞動時候的笨拙了。我記得抬籮筐的時候,不管我是在前還是在后,籮筐總是磕磕拌拌,不是碰著地面,就是磕著腳跟,每次這樣的勞動都是我最不快樂的時候。她總是主動和我結伴,所有的工具都是她備,慢慢地我們就成了好朋友。不上課的時候我就跟著她到處游逛,那個山村附近的田野荒坡到處都印上了我們的足跡。
山里的孩子都是勤快的,尤其是她這樣一個性格溫和懂事的女孩子。在我的印象中,和她的玩耍都是伴隨著勞動的。最有意思的就是跟著她到山上摘柿子。每次她都挎著一個大大的籃子,拿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前面用刀劈成兩半,橫著夾住一段小木棍。摘的時候,把竹竿伸向柿子,夾住掛滿柿子的梢頭輕輕一擰,金黃的柿子就被摘了下來。回來后把柿子放在玉米桿鋪成的棚頂上,慢慢讓柿子變軟變甜。有時候我就和她坐在棚子上,簇擁著那紅紅的一堆,吃得滿嘴滿手都是黏糊糊的。
摘大棗的時候就沒有這么仔細了,摘棗的時候,一般都是一個或者兩個人站在樹上,不停地用竹竿敲打,或者搖晃樹枝,大大小小的或紅或半紅的大棗就紛紛掉落下來,心急的孩子們往往不等大棗落地就搶拾起來,爭吵聲,歡笑聲隨著清爽的秋風飄散而去。
其實山里的生活雖然清苦,但小孩子的日子一點也不缺少快樂,這個山村總能讓我每天都玩得興高采烈。在學校外面通向西邊的那條小路左邊,住著一戶農家,他家前面有片棗樹林,養著許多蜜蜂,每次到他家我都緊張兮兮,怕被那到處飛舞的蜜蜂蟄上一口。然而因為他家那個磨房,我還是忍不住經常跑去光顧。磨房里成天都是熱鬧的,好像全村人吃的糧食都要到這里磨好,一頭總是蒙著臉的老驢不停地轉著圈,一些姑娘大娘則頭上蒙著頭巾,身上到處白乎乎的不停地掃著磨盤上的麥子玉米等糧食,唧唧呱呱地說著永遠都說不完的話語。有時候我會傻乎乎地站在正在做針線活的一群姑娘媳婦邊,看她們飛針走線,聽她們說東道西。
現在想來,人的故鄉就是童年生活的留下難以忘懷記憶的地方。橋頭這個山村,雖然我只在那里生活了兩年多的時光,雖然那里并沒有我的祖輩親人,然而,那片土地,那些山坡,那些豐碩的果實,那里的風土人情,都給我的童年帶來了永遠不能忘懷的快樂,給了我一個值得懷念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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