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莫悲兮生別離。
沒想到今天在社交平臺上,看到了季康先生仙逝的消息,扼腕嘆息之余,也不乏有擊缶而歌的心境,畢竟我們仨終是相聚了。
先生一生溫潤如水,平地不起波瀾,一個世紀的歲月里,離別染遍了生命的每一寸土壤。一九九七年早春,阿瑗離世;一九九八年歲末,鐘書離世。曠達的心性成就了未來幾十年生命路程中一個不一樣的自己,給年輕人的指點,字字珠璣,深情質樸,而隨著她的離開,那個燦若星河的時代也被漸漸地畫上了句點。
先生從此再無另者。
不知怎得,心頭突然間又綻了好幾個血泡。
應該是去年生日的時候,錢姓友人相贈了兩本書,其中一本便是季康先生的《我們仨》。
前幾日,初讀的時候,并不能理會書中的各種緣由,只記得那現實與虛幻之間的迂回婉轉,真真把我給繞暈了。
后來,翻閱了先生的生平,又靜下心來,細細品讀,才知道這一切都是先生關于從我們倆老了到我們仨失散了再到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的故事。
這是一個萬里長夢。在夢中的古驛站上他們一家三口相遇相失。正如人生的道路上分分合合。
有人調侃地說:合久必婚,而現實是合就必分,再無其他。
記得書中有一段話記憶猶新,應該是關于錢老的:“他已骨瘦如柴,我也老態龍鐘。他沒有力量說話,還強睜著眼睛招待我。我忽然想到第一次船上相會時,他問我還做夢不做。我這時明白了。我曾做過一個小夢,怪他一聲不響地忽然走了。他現在故意慢慢兒走,讓我一程一程送,盡量多聚聚,把一個小夢拉成一個萬里長夢。這我愿意。送一程,說一聲再見,又能見到一面。離別拉得長,是增加痛苦還是減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遠,愈怕從此不見。”舍與不舍的感情交雜在一起,深情質樸,溫暖如春。
在這萬里長夢中,先生回憶了這個家的點點滴滴。這一家人好像總是可以在平淡的生活中找樂趣,比如飯后遛彎兒是“探險”,而彼此分享所見所聞則稱之為“石子”。
突然間,狂風暴雨也變成了和風細雨,她寫的是生活中的瑣事,比如他們如何完成工作,如何數次搬家,如何離群索居遠離政治運動,看似平淡,可是平淡又何嘗不是他們一家的生活態度。不求名份不求富貴,擁有最溫馨的家庭生活,同樣忍受過最艱難的社會壓力,他們有的只是學術上的鉆研和追求,甚至還略帶呆板之氣。
從一張張泛黃的照片中,我們仿佛從今天返回了昨天,看看那過去的人,聽聽那過去的事。一個尋尋覓覓的萬里長夢、一個單純溫馨的學者家庭,相守、相助、相聚、相失,就這樣呈現在我們的面前。一家人走散了,而一家人相聚相守相依相助的往事給了楊絳最好的回憶。任何的評價都屬多余的,在先生那里是一種自然,在讀者那里卻常常禁不住流下眼淚。
傷心處,會落淚;開心處,會歡笑;離別處,會心酸;家常處,我則會認同。總之,先生的文字能牽動你身上的每一根神經,能將讀者倒回那一段往事之中,讓我大有感觸。
人間沒有單純的快樂,快樂總夾雜著煩惱和憂慮。痛定之后,只剩下滿紙洞徹生死的達觀。
人間沒有永遠。我們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個可以安頓的居處。但老病相催,我們在人生的道路上卻也漸漸走到盡頭了。近離別,便是相聚,青冢旁的絲絲心問,似乎襲擾了這個老者舊歲里的每一個黃昏,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或許,他們真的等你很久了。
翹首以盼,不忍心你獨自享受著這個世界的雨雪,你也放心不下另一個世界的他們,在每一個午夜夢回的時候,說是一笑而過,卻是萬般心淚。
人總會經歷那么一天,或老死,或病逝,一如往昔,命運的齒輪從來不會因誰而停滯,同樣,不會因誰而特意加速。有些人,可以如星星點燈般溫柔左右,而有些人,被溫柔和幸福著。
那一抹不露痕跡的茶色,就是先生留給我們最幸福的味道。
一路走好,世間再無楊季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