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 ? ? ? 三
? ? ? 早晨醒來,李光學收拾了行裝往家趕去,到村中已是八九點鐘,當天天氣晴朗,艷陽和煦。莊子里的男女老少正端著碗,倨著腰,蹲在墻邊“呼嚕呼嚕”喝著湯。眾人大老遠看到一個衣著整潔的小伙朝著跟前來了,都暗自嘀咕疑惑了半天,待李光學近前,蘇家大哥大嗓門喊開了“咦!我當是誰哩,這不是大學回來了嗎,吃罷沒?走上家去喝碗‘糊涂’。”一邊說一邊起了身。“不了,哥,你吃著哩唄,我媽也該做好了,回家再吃。”說著遞上來一顆大前門香煙。男人接過煙莂在耳際。又扯了幾句閑話。李廣學徑直奔家里去了。
? 到了家,李母分外高興,慌忙端出來吃食,放在桌子上。李廣學解了挎包,洗了手。開始坐在床頭吃了起來。不久,侄子來了,鄰居家的孩子也來了。李母按照李廣學說的從布兜里,拿出糖果一一分了。一會兒,蘇家的嬸子,朱家的嫂子,李家的大娘,陸陸續續擠滿了一屋子,大家嘴里含著糖塊,說笑著,有的說今年要給李廣學說個媳婦,有的說李廣學以后要當大官了,日后李母靜等著享清福了。還有的說李廣學是咱們村的驕傲,是每一個孩子學習的榜樣。眾人嘰嘰喳喳,擠滿了一屋子。說了半個晌午方才散了。
?農村過年從初八集市就“亂了市”,俗語有說“吃了臘八飯,就把年貨辦”鄉親們這個時候賣了雞,鴨,殺了豬,有的賣點糧食。各自按照民諺置辦起了年貨。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蒸棗山,二十八貼年畫,二十九去買酒,年三十吃餃子,各家也都忙開了。
? ? ?今年李廣學家,年過的宣實。殺了雞,買了魚,割了十斤豬肉。又買了2尺長的滿地紅鞭炮,待各樣年貨置辦齊了。也到了大年三十。當晚,幾個本家兄弟,鄰里親朋,請李廣學小聚一場。酒桌上葷素滿桌,綠蔬紅果一應俱全。有的拿了酒,有的拿了煙,各人分長幼次序入了座。互相遞上了大前門香煙。一邊喝酒一邊嘮著閑話。眾人都喜氣的很,有的說今年田地分包到戶,干活都有了激情,不比生產對里的時候磨洋工,糧食打的也都夠吃了。眾人都回答是。酒過三巡,大家朦朧里有些許醉意,叔伯兄弟開始劃了拳。嘴里一邊高聲喊著,哥倆好,三星照,四季財,五魁首,六六順,七個巧,八仙到,九長久,滿堂彩。一邊同時伸出手指并各說一個數。誰說的數跟雙方所伸手指總數相符,誰就算贏,輸的人喝酒。有些年輕的后生,玩不了這神機斗智的游戲,索性敲起了杠子,老虎,雞和蟲。只聽得:屋內喧嘩震四壁,桌盤鈴鐺響徹空。
? ? ?深夜,大家喝的酩酊酣然,東倒西歪。都各自散了場,回家安歇。五更時分,李廣學家亮起蠟燭,放了鞭炮,吃了扁食。又聚集了本家兄弟,去李家祖墳祭了祖。臨清晨又走家串戶與長輩拜了年。長輩們都說李廣學出息了,以后當了大官可別忘了我們啊。
?初二到十五,各家都忙著與姥,舅,姨,姑,以及姨姥,姨奶,姑姥,姑奶,拜年,送大饃,親戚串了一遍。姑娘又回娘家送了扁食,娘家給外甥送了燈籠。自此才算禮節做的周全。
? ?元宵節一過,年也就跑遠了,各家都忙著地里的事情。但是李廣學家,今年肯定要特別忙,因為正月十二,村人與李廣學提了媒。女方蔡氏顏貌端莊,性情溫淑。兩人見了面,各自歡好。一家人喜不自勝,從此也了卻老太太一段斷腸心事。正月十八,李廣學去縣里上了班,一切相安無事。
? ?農民收了麥子,種了秋。又收了秋,種了麥子,麥子很快出了芽,鵝黃色的嫩芽鋪了一地,間或黃褐色的土質裸露著。整個看去仿佛未開采的金礦,等著人們去粉碎,淘洗,燒結,冶煉,灰吹。然后收獲燦燦的黃金。
? 麥子長到三寸高時,縣里來了挖河通知,各村分了片區,有的村分到躍進河,蘭溝河,柳河,還有的分到廣連溝,明凈溝,還有的分到了百畝塘河。各莊青壯年都收拾了行裝,準備了工具,車,筐。到出發那天,早早的吃了飯,等車來到,都去了。婦人們在家也不閑著,白天拾著干枯棉花枝上落下的棉花。晚上用“棒酥子”摳著晾干的玉米棒子。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挖河的漢子都回了家。勤勞的婦人也把玉米歸了倉,棉花晾干一袋一袋堆在角落里。男人回來,去集市上脫了籽,炸了油,棉花瓤子套了幾床厚被子。或者用紡車紡出一團一團的雪白的線蛋子。留著納鞋,織布繼而再做,衣服,被面,鞋幫,鞋底。保管一家人過年穿的嶄新光鮮而又暖暖和和。
? 進入臘月,農人手里的活基本忙完了。李廣學也早早請了假。因為媒人選了黃道吉日,定于這年臘月中旬與蔡氏女喜結連理。
? 當年母親使老四打了幾件簡略家具,又為他選了地皮,讓老大張羅著靠大坑東邊,蓋了三間青磚瓦房,托人寫了響器,他自己又辦了零零碎碎的婚禮必備物件。等到婚禮當日一切畢備,只見八抬玲瓏大轎入了門,新娘子盛裝打扮,艷麗非常。箱柜木幾,紅枕綠被,各色盡有,被子上繡著龍鳳呈祥,鴛鴦戲水。箱中塞著紅紙包裹硬錢幣,柜門綴著經冬不凋青柏枝。眾人都一一抬入屋里。李廣學家里人頭竄動,端茶上煙,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外面響器師傅變換著曲目吹的盡興,一會《百鳥朝鳳》,一會《大桃紅》,一會《紅繡鞋》一會又吹《春來到》,百姓們聽得如癡如醉。里面大總的聲音鏗鏘有力:“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雙雙喜上眉梢。
? 待賓朋親友吃了飯各自散去,李廣學又忙了半天,至晚方歇。新婚燕爾,小兩口自然恩愛無以復加。
? 又居一年有余,蔡氏喜生一女,小巧可愛。半載,病夭,蔡氏哭天嚎地,悲痛欲絕。這年十一月,蔡氏正在院墻外摘棉花。遠遠看見一輛車停在自家門前,幾個人拖拽著李廣學,下了車,到了屋里。蔡氏感覺不好,瞬疾奔回家。
? 李母這時也得了信,一邊哭,一邊三步并作兩步朝李廣學家里來,到了堂屋,見李廣學牙關緊咬著,嘴角留著白沫子。身上泥水半截,旁邊媳婦斜躺在地上,頭發凌亂,早已成淚人一個,正抽抽噎噎著。李母一邊哭著兒啊,乖啊。一邊邀了人喊李全醫生。鄰里也都唉聲惋惜了一番。一會兒有人說李醫生來了,眾人看去,李先生背著一個棕皮藥箱,騎著一輛大梁洋車,來到了跟前。打了針,又囑咐了幾句,看一切平靜,才返了去。居三日李廣學醒來,眼見母親奔走床前,細問媳婦去向,才知當日傍晚,蔡氏從鄰家探出了李廣學病情因果,遂灰了心,一氣之下回了娘家。年末,蔡氏離婚心意已絕,兩家協商分了財產,勞燕分飛。中間王留志來信說水利局今年實行精兵簡政,李廣學在精簡人員一列,不在話下。
? 又數年,李母仙去,李廣學單身耕作多有不便,遂與弟李廣西合了火。只管耕種,不問人情世事。
?又經數年,李廣學年老體弱,病發愈勤,醫生大劑量用藥亦終不見好,遂將病交與時日,多則月余,少則十天。以至后來手抖口斜,眼迷離。煙癮更勝,常乞煙于鄰里左右。后越來越頻,人多不給,或白眼相向,或呵斥責罵。 一日病發中,燃燈引火,屋內盡燒,片瓦無存,火光映亮東西兩村。
? ?無病時常喜舞文弄字,90年代電視走進了農村,他每看三國水滸皆憤義當前,評說劇中人物,時常忿忿然。孩童以為能料事如神,皆肅然起敬。又見孩童猜字謎,他常點撥一二,使孩子越發疑惑他的出身來歷不匹配周身邋遢的行裝。有一次,他一時興起,望著幾個三四年級的學生說道:“我出個字謎看你們誰認識,亡,口,月,貝,凡。什么字?”學生想了半天都搖頭,他用手指蘸了一口吐沫,一筆一劃寫在了桌子上“贏”
? ? 又十余年,胡子像吊桶盤子一樣圍了臉半圈,穿一破舊大衣,常在村里轉悠,見人常常乞饅頭果腹。無所得,撿拾破鐵爛銅,廢紙舊布為生。間或順手牽羊,拿了誰家門鎖亦有。
? 有一年八月,李廣學了無音訊,人多以為他去外地謀生,都不以為意,十一月,鄰近王皮溜鄉,出了一紙公告:*年*月*日王皮溜街道發現一死亡多日男性尸體,年齡大約55歲左右,綠色破舊大衣,身高160,多胡須,無證件,似流浪人員。有知其下落著聯系賈警官。下面留了電話一個。照片一張,不甚清楚。兄弟得了信,感覺不妙,特意去王皮溜一探。哪知死亡月把,派出所人員早買了一頂席子。草草埋在溝壑里了。兄弟無話各自回家了。
? 當年大年三十,大家又著實歡騰了一下,各家的鞭炮噼里啪啦,響個不停。十五的煙花升在半空中,嘭的一聲炸開了,繼而五顏六色的鮮艷奪目。十五過后各家又開始忙各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