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中型商務巴士車到達了貓耳鎮,此時已經是元旦。
為了避開公路上車輛的高峰期,昨夜在景市酒店里一致決定,早上五點就出發。老年人本來有早起的習慣,年輕人們則是被叫了又叫才肯起床,一上車又東倒西歪睡作一團。
到達村口時,遠遠就見密密麻麻站了許多人。司機根據鐘南棟的提示,把車停在一個比較寬敞的地點。年輕人瞌睡再香,上山時汽車一個一個彎的轉下來,還是沒法睡了,此時車一停,爭先恐后下了車。
見車里老人們下來了,村里鐘書記帶著一幫人迎上來,他沒注意到他老爹沖到了他前邊:“家菊她哥,您可來啦!”上前準確的握著游澤瑞的手,用著本地話說:“我是南棟的伯父,您們來遲了呀!”
游澤瑞在車上已經了解清楚妹妹逃難的過程,也清楚了妹妹到鐘家的情況。兩個老人雙手緊握,游澤瑞說:“謝謝你們當年收留我鐘叔鐘嬸一家,謝謝村里人照顧我妹妹。”
一行人和村里人互相介紹,簇擁著進了鐘南棟的園子,鐘書記的老婆昨天接到丈夫的安排,立刻動手收拾打掃,還讓兒子媳婦按城里人的要求在院子里擺上花盆,看起來漂亮整潔。
美國回來的年輕人對國內的農村很好奇,早就拉鐘理斌和他們在外邊去轉轉鄉村小道。
今天天氣晴好,聽村里人說前幾天一直下雪,今天山上還堆滿了雪,對鐘理斌來說就太漂亮了,畢竟東山市是南方城市,這種雪景他只在電視里看過。
老人們安頓下來,鐘南棟陪著幾個老人在家里,聊聊老母親過去的事情。
中午時分,貓耳鎮的書記鎮長全趕到村里來了,當然姚平安也一起過來了。幾個月沒見到鐘理斌,雖然常常電話和網絡聯系,兩人見面還是有說不完的話。
今天村里人像過年一樣,鐘書記院子里擺了五桌大飯桌,桌子邊圍的是當地特有的木質長條凳。農村里這點好,誰家有個事情,鄰居桌椅板凳自然就有人給你扛過來,更不用說還是村書記了。
鐘南棟本想把客人安排來和鎮上領導們一起,但游澤瑞說他要和村里老人們一起,聽聽他們聊聊妹妹的事情。
村里的80歲以上的老人全被鐘書記請過來吃飯,老人們坐在一起,聊著鐘家菊也就是游朵的過往,大家都是非常感激那個美麗的女子,一聽說她的親哥哥來了,二話不說就要來當面感謝。游澤瑞聽得感概,妹妹的人緣打小就比他好,世道那么艱難居然也沒有改變。這些老人可以說是和妹妹一起經歷了那些苦難,老人們仍然能夠回憶起那個女子的點點滴滴。已經快九十歲的李大爺說:“家菊妹子來了后,我們村才開始有人教識字的,要不然哪咱村都是些睜眼瞎……”其他老人紛紛點頭。趙大娘嘆口氣說:“家菊也是個苦命的人呢!有幾年啥莊稼也沒有,餓死的人多,男人們就上山打獵填肚子,有一次家菊老公和我家娘家哥哥都掉下崖摔死了。同一天家菊的大兒子在家玩耍在那邊那條河溝里淹死了,她肚子里還有個孩子,那個傷心啊沒法說哪。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公公婆婆硬是逼著她吃東西,她年輕時可真苦哪,現在我們幾個老娘們一起回憶起來都還覺得凄慘,那電視里演的那些哭哭啼啼的事情根本不值得哭,你說是不是,大兄弟?”
游澤瑞聽得眼淚直流,鐘南棟給他講妹妹的事情時,講得太簡單,對苦難真是一筆帶過。
“大姐,我妹她公公婆婆對她好不?”游澤瑞雖然知道鐘叔鐘嬸不會不好,鐘嬸還是妹妹的奶娘,怎會不好,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趙大娘說:“好得很啊,就如同那親身閨女一樣。左鄰右舍誰不知道,那幾年他們舍不得吃,都留著給媳婦給孫兒吃。”
莊家老夫妻早些年和游朵是親家時聊得多,知道苦難在游朵身上一樣留下了深深的烙印,只是她沒法和鄉里人說,她始終把快樂的一面留給別人了。至今連兒子也沒親耳聽過她吃的苦,好在兒子懂事,還沒有政策支持時就出去討生活,掙辛苦錢,成了村里最早富裕起來的人,改善了吃不飽飯的生活。
年輕人喝起了白酒,老年人這桌放的是鐘嬸的桂花釀。
游澤瑞本不喝酒,同桌的村里老人說:“書記家的桂花釀很好喝,一般人喝不到的,今天有機會一定要喝!”其他人甚至老太太也點頭說是。游澤瑞只是呵呵一笑,美國多年,他喝過各種酒,要說是桂花釀,誰能釀出母親當年的味道?
鐘家爺爺說:“我已經吃素幾年了,今天我弟媳婦的親哥哥來了,我也喝點,來,老二給大家都到一杯!”鐘書記就站在父親身后,立刻給每人的杯子盛滿,一時間,香味四溢,老人們忍不住咂咂嘴。
游澤瑞聞到了熟悉的味道,他還記得小時候母親釀酒時,妹妹總愛跟著媽媽學,他則總愛偷著喝,有一次喝多了,醉了一整天,再也不敢了,可那時的酒香一直就留在了記憶中,揮不去,卻也聞不著。
今天,他聞到了!
“這酒是誰釀的?”游澤瑞問。
鐘家爺爺說:“我兒媳婦釀的,咋啦?”
“我問問她怎么釀的?”
鐘家爺爺叫鐘理勇去把他媽叫過來,他媽這會還在廚房忙活。
“叔,啥事啊?”
“你這桂花釀是怎么釀的?跟誰學的呢?”
“這可是我四嬸教的,就是您老人家的妹妹教我的呢!我釀了好多次四嬸才說合格呢!”
由澤瑞閉上眼睛,端起杯子又聞了聞,說:“朵兒真不錯,把我娘的功夫全學到了。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又品嘗到這個味道了。”
書記老婆說:“那時候,生活好點了,山上野生的桂花樹多,四嬸愛叫著我娘去采桂花,我娘老讓我去,四嬸后來就告訴我這東西可以釀酒,問我學不學,她說南棟的媳婦不喜歡做這些,她想帶個徒弟,我就跟著四嬸學了兩年呢。”
游澤瑞說:“你得再傳給你媳婦,這是我娘的娘家家傳的做法,我以為失傳了,還好還好!”
“年輕人總不喜歡做這些事,說又不能填肚子,也賺不了錢,女人自己也不喝。現在我也沒個徒弟。”
“告訴你媳婦,讓她學,我這當爺爺的給她發工資。”游澤瑞拍著胸脯,很是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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