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你好,我是莊旭東。”這個穿著亞麻襯衣的男人,輪廓俊朗,眼神清澈,聲音禮貌干凈,在麗亞身旁簡潔的介紹自己。見多了營營役役花招出盡的男人,只覺眼前一亮。我很慶幸,他沒有伸出手來。兩個陌生男女握手簡直象是在跳探戈?!澳愫?,我是米拉,麗亞的朋友?!薄拔抑?,她說過你的事,如果有興趣的話,歡迎隨時過來?!睕]有一句多余的話,莊旭東向我略點了一下頭,轉身就走了。
? ? ? ? ?“麗亞,我嫉妒你,過來,讓我看看你什么地方福氣長得這么好?”我開玩笑的說。“我額頭長得高啊,你看,”麗亞半真半假地把她的頭發撥開,把額頭露給我看,果然明凈飽滿,“別說你們,我也奇怪他到底看上我哪點?”“你簡單啊,我是男人也會喜歡你?!蔽矣芍哉f道。
麗亞就是這點好,不指一說二,從來不把自己的優越出身當回事。一個多月前,她無意間走進我的服裝店,看我捧著本希區柯克的書在看,主動搭話。原來也是希迷。兩人一番長談,兩小時后關門一起吃飯去也。我從不奢望在店里會碰上同好中人,麗亞是意外之喜。
坐在沙發上,我環顧四周,一個個淺藍色半封閉式格子間整齊羅列,麗亞的辦公室是最前一個。
“麗亞,你給我安排哪一間?”
“就我后面那一間,設計師昨天走了,正好空著,你隨時可來?!睕]有再三詢問,沒有說我不安份,好好的老師不做,去開時裝店,然后興之所至又混入廣告隊伍。諸如此類的話,麗亞一句也沒說過,好象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用不著大驚小怪。
第二天下午,送朵朵上學后,心思所及,往廣告公司駛去。
推開厚厚的玻璃門,麗亞正專注于電腦,側面看去,著玫紅毛衣的背影非常迷人。
拍了一下她的肩,方才回頭。“哦,你來了,和我玩游戲?!蔽夜首黧@訝:“老板娘,你太不盡職了,居然偷渡光陰?!薄靶↑c聲,難得非要把自己折騰得透不過氣來才算數?”我莞爾一笑,只有不愁衣食的人才會這樣說話。
“麗亞,對于廣告我是徒有一腔熱情卻是一頭霧水。你替我找一個最好的老師?!蔽抑毖詿o忌。
“最好的老師當然是我老公了。你就跟他學吧。”麗亞毫不思索的回答。
我直覺反對,再大方的女人對于男人都是暗地著緊,不見得麗亞就例外。況且,我毫無道理對著朋友的老公不恥下問,又是在一個辦公室里,還沒熟到這種程度。
“算了,你老公太忙了,與各種生意朋友都有交談往來,還是另找一個吧?!丙悂喌挂矝]再堅持。我隨手拿起一本雜志就翻了起來。剛翻了一頁,就見一個腳步在旁邊停下來,隱約帶著KENZO的味道。我隱約猜到是誰,但我不抬頭。
“米拉,你來了。正好接了一個單子,替一個電子企業取個名字。你過來幫我一起想想。”他說得那么客氣,拒絕是那么不合情理。我只好微側著頭,對著莊旭東笑著說:“好啊。”
麗亞從電腦旁拿出兩本字典給我,“今天想不出來不準回家?!?/p>
到了莊旭東的辦公室,面對面坐了下來。才幾秒鐘,氣氛就變得微妙,把字典翻得嘩嘩響也沒用。他從資料里抬頭看了我一眼不作聲。
我說;“這真是個傷腦筋的事,叫撒旦好了,保證一鳴驚人?!?/p>
他嘴角上揚,“要是他愿付錢,倒也可以?!币姽?,他笑起來是那樣好看,映得周圍云淡風清。一件格子麻質襯衣,只有他才穿得出下午茶的味道。發覺自己在研究他,臉一紅,慌忙低下頭。可沒用,我分明看到他彌漫在眼里的笑意。
我裝作若無其事,認真思索起來。兩小時后,兩人終于把名字敲定下來,是沃寧。
我松了一口氣,捧著字典往麗亞臺上一放,“任務完成了,好放我回家了嗎?”
麗亞摟著我的肩,翹著鼻子說:“不好,一起去喝咖啡?!?/p>
“我還要去接朵朵,下一次吧。”我不動聲色推辭著,理由冠冕堂皇。方才兩三個小時已經如坐針氈,沒道理還要受苦刑。
“接朵朵還早,喝杯咖啡只要十五分鐘,”麗亞拉著我不放。
“你們兩個人去吧,我還有事要辦,”莊旭東淡淡說著若有似無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了。
曾見過多少英俊的男人,都當是看風景,而他只是一間中等規模的廣告公司老板,只是麗亞的丈夫,面對他,我分明感到緊張,呼吸都變得不規則。他是個危險人物,我決定離他遠一點。
陷在淺黃色的沙發里,我先喝下一口黑咖啡,讓它的原味把味蕾喚醒,再加糖,后是奶精,醇香的咖啡讓我放松下來。生活是多么美好,丈夫穩重可靠,女兒聰明活潑,又無經濟危機,原來物質果然決定意識。
“米拉,現在科技發達得據說連創造出幸福感的藥片都發明出來了。有可能的話,我倒想試一試。”麗亞似假還真的說。
“你是久入芝蘭之室不聞其香。侍應生看到你來,應該不供給糖和奶精?!蔽艺Z帶譏誚,一針見血。
“你以為我無病呻吟?旭東,他知道我不是?!丙悂喌偷偷恼f。
旭東,又是旭東。女人嫁了人,心心念念便都是男人,哭是因為他,笑是因為他,連麗亞都不能幸免。
我沉默著,因為不知說什么好。很多人把秘密脫口而出后,事后又來不及后悔,對傾訴之人避之唯恐不及。是以,我怕聽秘密。
“米拉,我不能生育。醫生說,卵子天生發育不成熟。”麗亞低著頭看著咖啡杯幽幽地說。
我嚇了一跳,這種小說情節居然發生在身邊的麗亞上,太荒誕了。她那么健康,那么善良,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上帝對她太殘忍。
“現在科學這么先進,一定有辦法的?!蔽野参克?。
“沒用,我訪遍名醫,服了一年多的藥,卵子毫無動靜。我不是個真正的女人,也永遠當不成真正的母親?!丙悂啂捉鼏柩?。
我心酸不已,只能握住她的手。突然深覺朵朵可愛異常,暗暗發誓再不對她呼來斥去,加倍疼愛才好。
“米拉,我愛旭東,他是三代單傳,我預感到沒有孩子的話,他終有一天會離我而去?!丙悂喦逦纴?,清瘦的十指捧著杯子傷感又絕望。
“可是,一個男人要是鐵了心要離開一個女人的話,孩子也是無用的。”我訴說著客觀事實,畢竟孩子只是個副產品而已。
“可有了孩子畢竟不一樣?!丙悂喒虉痰卣f。
“麗亞,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我們所能做的只有樂觀地等著。生命都不知道上帝什么時候要拿去,何況愛情?”
是的,我看的很開,從來不求丈夫事事百分百赤誠相對,學會把他對我的好看成是恩賜,心平氣和一點,八年就平平安安過來了。
“米拉,我做不到象你這樣,和風細雨,淺水長流。我無法想象沒有旭東的日子該怎么過,所以我辭了職,呆在他的公司里,以求天天朝夕相對?!?/p>
“你太緊張了,放輕松點。旭東已經和你結婚了,你無法再要他天天對著你說我愛你?!?/p>
“是啊,我知道,這樣太可笑了?!辈?,其實一點也不可笑,只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都做不到而已。
談話陷入沉默,我無能為力。一個女人的心結不是一時三刻便可打開的。愛到膏肓之間,未有婚變跡象,已近崩潰;稍有風吹草動的話,不知要把自己逼入怎樣的絕境。我深深地同情起她來。手機鈴聲突然無所顧忌地響了,到了接朵朵的時間,我只好向麗亞告別,先行離去。
回到家不放心,又打電話給她,問她回去了沒有。手機傳過來的聲音已恢復正常,說已回公司。我安下了心,開始幫朵朵復習功課。
朵朵剛上一年級,未有上學求知欲望,上竄下跳,手舞足蹈,頑皮不下于男孩。我每每喝斥她,方才能定下心來完成作業,但今晚我突然覺得她是如此可愛,不由得抱住她親了又親,朵朵咯咯笑著推開我,自顧自玩去了。我心下凄涼,這么早就不留戀我了,長大后更不用說。
當夜裹在被窩里,顧影自憐。十三的月亮將圓未圓,清冷的月光鋪在床前。王立在打他百玩不厭的游戲,看著身邊的空位,我忽然覺得寂寞。把手張開在月光下移動,看手的影子默默吻著地板,空蕩蕩的指尖,冰冷的空氣。一種不可承受的輕讓我終于忍不住走了過去,膩在他懷里,緊緊摟著他的脖子,一動不動。他略顯驚訝,無可奈何地抱我一會,而后輕輕地拍拍我背,快去睡覺吧。今晚請抱緊我。我心里默默道。兩顆心那么近,他卻聽不見,奮力站起來把我抱回了床上,掖好被角,輕松地離開。我無奈地閉著眼睛開始數羊,期盼睡神的眷顧。手機在床頭柜里溫柔地發出短消息的提示音,這么晚了會是誰,我疑惑地看,是陌生號碼:米拉,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沒變,清冷淡然。還記得小學六年級時你砸破我頭的事嗎?今天看到你,我才明白,這道疤我一直留在心里。
? ?腦子飛速翻轉,挑出記憶中的那一頁。是的,小學六年級時我不小心砸破了同桌的頭,面對額角淌下的血,當時的心慌意亂如在眼前。那是一生中唯一一次讓男人頭破血流,從此后再沒有過。原來莊旭東就是他,就是那個每天早早到校把一張桌子兩張凳子擦干凈的男孩子,從不允許別人欺負我的男孩子。怪不得,名字聽來有點熟??墒?,面對這條短消息,我不敢回,也不想回,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便是錯。
夜深人不靜,我回想著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終于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好象又穿著白襯衣藍褲子白球鞋在跳皮筋,陽光下,馬尾辮活潑地上下,似乎還聞到蓬勃的汗味。
落英繽紛,一剎歡娛。醒來悵然若失,天光大亮。一看鬧鐘,已是七點,大驚,飛快起床,把王立和朵朵喊起,草草漱洗后買來早點,讓父女倆用過后一起走。
終于大門一關,安靜下來,挑出莫文蔚的《X》放進機子,聽她迷離無謂的聲音淺唱低吟:
別放開你的手,這一秒過后便是盡頭,如果沒有以后,我的愛還為誰保留。。。。。。。
她的歌總是能直達我的中樞神經。慢條斯理空腹喝下一杯蜂蜜,仔細用冷水洗過臉,爽膚水精華素眼霜乳液一一涂好,兩條眉毛淡淡一掃,方才完成了步驟。這么多年過去了,突然對自己的身體愛惜起來,因為知道它在走下坡路。年輕時,夜班上好照樣生龍活虎逛街,現在少睡兩小時,就毫不留情給你好看。眼皮發腫,下眼瞼發青,一臉的困頓相。罷罷,連林青霞都要老,時光面前一律平等,我自我安慰。
腳步轉過書房間,電腦的電源燈還亮著,想來玩得累了忘記關。我拿著鼠標一動,QQ的對話框赫然出現,一條留言觸目驚心:你走了嗎?明晚等你。篤定的口氣,知道他會來。
心怦怦亂跳,手僵在鼠標上,打開還是關上,猶豫著,到底還是狠了狠心點開了聊天記錄。三十多頁,我不敢相信他會講如此婉轉動人的情話,所有不舍得對我說的話全轉讓給了她。原來 如此,原來果然還是如此。
象被當頭打了一棒,木楞楞坐在地上,不知有多久,忽覺臉上冰涼一片,一摸,滿臉是淚。
為什么沒人告訴過我自由給得太多也是罪?!為了朵朵,我該挽回嗎?可是,從此以后,怎么能若無其事面對他,在我清楚地知道他對我已經沒有熱情之后?我自問做不到。他說的每一句
話,每一個字都會象可笑的謊言。兩人一起演幾十年的戲嗎?我不愿意,太委屈。如果注定他只能給我八年,那么至少離場要漂亮。決定一下,把眼淚輕輕擦干,一顆心反而落了下來。一照鏡子,雙眼腫如金魚,哪兒也不能去了,干脆重新埋在被子里。思及朵朵,鼻子一酸,事到如今,最對不起的人是她。不,我不能動搖,我不做玉碎瓦全的事。我還有很多個八年,而朵朵終有一天會長大,會離開我,她會明白我的。
太陽一點點不舍西下,鄰近樹梢處,光好象被人捕捉了一般,天忽地黑了。
王立接了朵朵回來,看見餐桌上琳瑯滿目,有點詫異:“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沒有啊,好久沒燒菜了,今天沒事,所以做了。”我淡淡地答。
朵朵看到士豆燒肉和水果沙拉歡呼起來。我微笑著看她如免子般迅速洗好手后奔到餐桌前,拿起筷子就夾。王立面無表情的吃完,碗一放,又打開了電腦。我才發現,真的已到無話可說的地步了,是誰的錯?我黯然地想。
八點半,把朵朵哄睡后,我站在書房門口,“王立,有話要跟你說。”
“你說吧,我聽著?!彼^也不抬。
“不,你到房間里來?!蔽艺f完就走。
“什么事?”他稍顯不耐煩的跟過來。
我把門一關,冷靜地說:“我們離婚吧?!薄澳阍陂_玩笑嗎?”他提高聲音不信地問。
“不,我是說真的。你早上電腦沒關,我看到了?!?/p>
沉默,我看著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心墜了下去。
“米拉,網上大家都這樣開玩笑,我和她沒什么的?!彼麩o力地辯解。
我深深地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曾經深深愛過的男人,突然變得陌生起來。那個對著我彈吉他唱情歌的人是他嗎?許諾要給我幸福的人是他嗎?
“王立,男子漢敢作敢當,我不是小孩子?!?/p>
王立一把拉過我的手:“你相信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p>
多么落俗的文藝對白,我用力甩開了他的手,以為會牽一輩子的手,“你不要讓我后悔跟你在一起的八年,好不好?”他怔忡了一下,終于把手放開,慢慢走了出去。
鼓足勇氣把話說出口,象考完試,失去了重心,我蜷在被窩里,睜著眼睛,毫無睡意。短消息突然又來:米拉,這一次我不會讓你逃走的。我知道是誰,可是,莊旭東,你為何不在我如花年紀時出現,一張白紙,懵懵懂懂,熱情如火。這么多年,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彼此感情路上都紛紛擾擾,我們能怎么辦,隔著許多人還能怎樣愛?
清晨,太陽的光小心翼翼的透過窗簾,我不理它,固執地緊閉著雙眼,等待混沌不清的腦袋恢復清醒。突然意識到家里靜得出奇,披衣下床,朵朵的書包已然不在。餐桌上二片全麥面包涂著藍莓醬,一杯牛奶還在冒著熱氣,杯子下壓著一張紙條:我送朵朵上學去了,對不起。吃著他三年來為我做的第一次早餐,我食不下咽。為何非要等杜十娘把那只百寶箱沉下去,才知道后悔。
我拿起電話,“升升,你的套間有沒有租出去?”
“沒呢,怎么?”
“那你等在那兒,我租了,馬上到?!?/p>
我利落地掛了電話,把她的驚疑扼殺在空氣里。慢慢收拾起最愛的書和CD,朵朵的洋娃娃,決定離開。拉著皮箱,猶豫再三,終于在王立的紙條旁邊留言:我走了,朵朵和我住。一把鑰匙孤獨地躺在后面作為句號。門碰的一聲響,到底沒忍住,眼淚還是撲簌簌落了下來。抬起手背,胡亂擦干,我深吸一口氣,挺起胸膛向前走。
到了新居,一看我的紅眼,升升嚇得不敢多說一句話。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知道我不輕易落淚,就連爬樹摔斷了骨頭也強忍著還騙著哇哇大哭的她說,沒事,我還能走。她努力作出平常樣子扯出笑臉,說:“米拉,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算租?!薄吧?,謝謝你?!蔽逸p輕說著,不想多說什么。說什么呢,我被一個沒見過面的女人搶走了丈夫怎么都不算是一件光彩的事。打落牙齒和血吞,忍到胃痛也得忍。
“升升,你去忙吧,我一個人整理就好。”我黯然地說。“米拉,需要我幫忙,你說一聲。”她順手把一只小熊放到床上。
“嗯?!?/p>
升升過來輕輕抱了抱我就離開了。我真慶幸,身邊還有這樣的朋友,患難時拔刀相助,不問理由,比男人可靠多了。
環顧著窗明幾凈的房間,東西已各各歸位,我捧著杯茶,倚在窗前,看著簡潔的新居,微笑,告訴自己,米拉,不許悲傷,沒有愛情,你一樣可以快樂的活著,只要你愿意。轉頭看見鏡子里的長直發,一個念頭扼也扼不住的竄了出來。披上外套快步走進相熟的理發店,對發型師說,要波浪卷。
“小姐,你的頭發剛燙了一個月,再燙太傷了。”時髦的發型師誠心勸我。
“反正還會再長的。燙吧?!卑l型師看著我堅決的神態不再勸阻,開始動起手來。一撮一撮王立喜歡的直發被洗好后卷了起來,我心生快意,原來做回自己是那么快樂。王立,沒有你,我還有自己,快樂或幸福只在一念間,只要我愿意。
負著周遭贊嘆的目光,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我神采飛揚,暗自給自己加油??粗翼斨活^從沒有過的卷發,朵朵拉著我的手,輕輕地說:“媽媽,我還是喜歡你的直發?!薄岸涠?,可媽媽喜歡卷頭發?!薄芭?。”這個精乖的小人一聽我的不容置疑的口氣就沒聲音了。
接到新居里,她不肯坐下來。“媽媽,為何我們要住在這里?”
“因為這是我和你的新家了?!蔽野验T關上。
“那爸爸呢?”她東張西望。
“爸爸一個人住在原來的房子里?!蔽胰鐚嵒卮?。
“為什么他不和我們一起住?”朵朵疑惑地看著我。
“你長大后會明白的。”這句話百用不爽。
“哦,可是我希望他和我們住在一起?!倍涠湫÷暤珗远ǖ卣f。這個每天只陪她半小時或更少時間的人,朵朵說她想他,我不明白。哄著她吃了晚飯后開始做作業。一會兒,門鈴清脆的響了起來。剛住進來,會是誰呢?大概是找升升的吧。拉開門,王立在門外。我無言,想把門一關,他手已伸進來了,人也隨之擠了進來。
眼光轉了一圈后,留在我的頭發上,驚詫了幾秒鐘后,他低聲說:“米拉,我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不自由?!蔽夷乜粗恢撜f什么。這時朵朵發現了爸爸,撲過來,仰著小臉,高興地大喊,爸爸。王立手一緊,把她緊緊地抱在懷里,“朵朵,做作業去吧。我和你媽媽有話要說?!倍涠潼c了點頭,大概也覺得我們之間有了問題,第一次象只小貓一樣柔順地回到了自己房間里。
我給他倒了杯咖啡,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米拉,我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想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彼麘n傷地看著我,一只手在餐桌中間猶豫地停了下來。
看著那只曾撫過我臉頰的手,孤單地擱淺在途中,我心生凄涼。多少次,半夜在黑夜里,在月光里醒來,握著他的左手,和他十指交纏,只想這么一輩子到老。可注定這種簡單的幸福我得不到。
“王立,你知道嗎,我情愿被蒙在鼓里,情愿做一個傻子。可是,我沒有做成?!鼻宄芈牭阶约旱穆曇粼诎l顫,我努力睜大眼睛,深吸氣。
王立紅了眼睛,站了起來,繞過桌角,一把把我摟進了懷里,聞著他熟悉的味道,略帶著煙草的獨有的味道,一瞬間我有了錯覺,仿佛回到了過去。緊緊地摟著他,簡直想變成口香糖粘在他身上。然而碰到他溫熱的嘴唇,人忽地清醒了,一把把他推開。他愣在那兒,繼而慢慢低下了頭,轉身走了出去。慘白的燈光打在他單薄的背上,一點一點后退,終于消失,我清晰的聽到轟地一聲什么東西崩潰的聲音。
媽媽,朵朵輕拉我手,方才察覺,我竟然握著拳頭如木偶般呆立原地。朵朵,我們來吃巧克力吧,我提議。一聽吃最愛的巧克力,朵朵樂得撲上來在我的兩頰各啄一吻,我樂得回吻。她咯咯笑著,彼此吻來吻去,好久才吃。據說,巧克力能激發大腦產生腦啡肽,一種能讓人感到快樂的物質。這一晚,在新居里,我摟著朵朵快樂地睡了過去,竟然一夜無夢。
翌晨,在手機的鬧鐘提示音里快樂地醒來。冬天的清晨,空氣呈現淺灰色。裹上外套在緩緩流淌的小提琴曲里一邊做早餐,一邊漱洗,十分鐘后喊朵朵起床吃早飯。收拾妥當,拉開大門,我倆均愣住了,門把上居然掛著還熱呼呼的早飯。
“是爸爸嗎?爸爸!”朵朵大叫起來,上前拿起了早點,四處張望。接連一個星期天天如此。王立總是把早飯掛在門把手上,而后悄悄離去。我不動聲色地吃著,看他能堅持多久。
和女兒的兩人世界過得安穩極了。兩個一起探討著菜譜,談論著各種有趣的話題,諸如朱青青的褲子襠在體育課上扯壞了,變成了裙子;王一波上課時命令與偷吃東西被老師罰站等;我除了去店里,督察經營狀況,基本斷絕一切社交活動。奇怪,竟也一點都不覺悶。麗亞打過幾次電話問為何不到廣告公司去了,我說這一陣子店里較忙,等有空時再去。
每天心如止水安詳地看著掛在衣架上的衣服,那些默默等待合適的人出現的寂寞靈魂。有一些幸運地跟對了人,衣配人,人襯衣,兩相交好;還有一些委委屈屈的跟了回去,可能一輩子只有一次出場的機會,然后就被壓在面目模糊的一堆衣服中,難見天日。事有定數,連衣服都難逃命運。我喜歡在關門前一個人靜靜的喝一杯茶,什么都不想,這是我最享受的時刻。看著天色慢慢地暗下來,路燈已亮起,象夜的眼睛。路人皆是冷漠的神情,如王家衛電影中的背景。
這條街與菜場離得較遠,所以我從沒見過有人拎著菜進入我的店,看到的家庭主婦也大都化著精致的妝容,若有似無。她們在黃昏時刻大都腳步匆匆,趕赴那一盞盞亮著燈的房間,里面有一個她愛的男人和一個可愛的孩子。因為知道有人在等,她們平靜的無任何情緒的臉上,仍顯示出隱約的幸福,象公開的秘密,彼此錯肩而過時心照不宣。偶爾看見男女生鬧別扭,男孩因為把氣氛弄僵了很后悔,但放不下面子,死撐著不認錯。女孩等了一會兒看男孩沒任何表示,一轉身狠狠地走了,男孩這才慌了,隨即追了上去。每每看到此時,我總是莞爾,沒結婚的男孩才會這么沉不住氣吧,結了婚的男人哪個不是胸有成竹——盡管走吧,燒晚飯時會回來的。
喝著茶,看著默片似的街景,有人卻推門進來了。一看,是莊旭東。黑毛衣外搭著經典款的巴寶莉風衣。碰到最會穿衣服的男人是他了吧。衣服跟了他才是幸運。
“米拉,一個人躲在店里喝茶,真會享受?!彼灶欁宰讼聛怼?/p>
“我忙的時候你沒看到而已。”我把腿從沙發上放了下來。
“走吧,請我喝杯咖啡?!彼匀坏卣f著,好象我們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樣。
我詫異地看著他,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看著我受驚似的表情,他微微地笑了:“怎么啦,你打破我頭,難道讓你請杯咖啡都過分?”
我驚訝地問:“什么時候我打破了你的頭?”
“你真的不記得了?我發給你的兩條短信你沒收到?”他緊張地看著我。
“沒有呀,我從沒收到過你的短信?!蔽覜Q定無辜地一賴到底,一本正經地回答。
他直直地盯著我大約有五秒,而后吁了一口氣,“哦,那么讓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莊旭東,是你小學時的同桌。我不相信你已忘了砸破我頭的事,不過,我原諒你認不出來,誰讓我變得這么英俊了?!彼p松地說。
“王婆賣瓜,真沒見過有男人象你這樣自我吹噓的?!蔽一謴土俗匀坏纳駪B,糗他。
“既然已驗明正身,現在好去喝咖啡了嗎?”
早上王立打電話來說過今天朵朵他接,我爽快地答應了。
一直覺得咖啡館適合有一定距離的朋友來坐,太熟悉了,嫌矯情;太陌生,氣氛很冷。而和莊旭東面對面的坐在咖啡館里,我覺得不安,說不上來為什么,他自有讓我心神不寧的本事。
? ?“米拉,最近為什么不來廣告公司了?”他探詢地問。
“最近店里忙,小妹顧不過來,過一陣再去?!蔽覐娜莸卮稹?/p>
“你不會是怕我吧?”他狡黠地一笑。
“就憑你?”我瞪他一眼。說也奇怪,自從知道他就是小學時的同桌,想起他做的好些趣事,諸如把癩蛤蟆藏在女生的桌肚里,在某個欺負我的男生的凳子上粘上膠水等,我對他說話便不那么客氣了,誰讓他那時候老是抄我的作業。
“喂,對老同學客氣點。象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多好。”他舉起原味的藍山咖啡,輕輕喝了一口,很享受的樣子??Х壤锩嫖乙沧類鬯{山,酸度恰好,唇齒之間的纏綿無一不妥貼。
“那是因為我第一次沒認出你來。”確實如此。
“哦,原來如此啊?!彼室獍寻±煤荛L。那時向他講解題目時,他就算聽不懂也老是這樣啊呀啊的。
我向他翻了下白眼,想到怎么在他面前又變得兇巴巴的,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死了都要愛”的手機鈴聲在兩人之間突然響起,“對不起,”他站起身到一邊接聽,“我在與客戶談生意呢。待會兒打給你。”
“是麗亞嗎?”我問。
“是的。”他答。
“為何不說實話?”我不喜歡說謊的男人。
“因為她喜歡聽謊話?!彼\懇地說,帶著一絲無奈。
“她太愛你,所以才這樣對你。她不是什么人都關心的?!蔽谊愂鲋@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可我透不過氣來。米拉,真的,她的愛是一張沒有出口的網。是不是女人一結婚都是這樣?”他苦惱地看著我,兩道英俊的眉毛糾結在一起。
當然不是,象我就是太放松,所以老公讓別的女人搶了去。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不是一個能讓我暢所欲言的人,始終,他都是朋友的丈夫。
“莊旭東,以后不要單獨來找我,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只想她幸福地與你生活在一起。”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把余下的咖啡一口喝盡。沉默,難堪的沉默。我捧著咖啡,不知該說什么。庾澄慶的“情非得已”適時響起,是王立。
“米拉,朵朵今晚住在我這里。你一個人住小心點?!币蝗缂热煌臏睾驼Z氣。我說了聲好的,便關了電話。
“莊旭東,對不起,我有事要先走了。”拿起包,向他點了下頭,走了出去,感覺到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背影上,愈加走得從容。
推開門,刺骨的寒風撲面而來?;氐郊遗菰跓釟怛v騰的浴缸里,敷著面膜,全身舒展。我想,我做得對,和男人打交道,太費神了,除了美麗的謊言,他們只會讓你心碎。從今開始,我要讓自己的生活簡單點。
不要迷信情變等於燈滅
不要含淚直到與他肯定再不相見
愛恨無須壯烈
不隨便狂熱
不要迷信汗腺滲出的綺麗
不要虔誠直到懂得怎樣去愛魔鬼
紀念留給下世
不對別人發誓
。。。。。。。
王菲迷離又瞟緲地唱著《情誡》,猶如一劑慢性麻醉藥,躺在浴缸里,象回到母親溫暖的子宮,不想起來。好不容易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之際,電話又象一個怪獸響起,我驚醒,迅速從床頭柜里拿起接聽,以為是朵朵想我了,卻是麗亞。
“米拉,你睡了嗎,對不起,這么晚了,還打你電話?!彼妇蔚卣f?!芭?,沒有,沒事?!蔽夷弥謾C躺了回去,靜聽下文。
“米拉,我心情不好,這幾天旭東有點神秘,精神恍惚,今天到現在還沒回來,他可能外面有人了。”麗亞的聲音低低的。
想象著她難過地把自己關在家里胡亂猜測,我內疚得心慌意亂?!安粫?,他可能只是工作不順心罷了?!蔽疑n白的安慰。
“不,我直覺肯定有問題了。以前他超過十點不回家,總是打電話給我,讓我安心,但今天到現在還沒打來。”
“干脆你打過去問一下,勝過一個人瞎猜。”
“我打過一次了,他只說有事,我不敢再打了,怕他嫌煩?!睙o奈的口吻,快樂灑脫的麗亞為了莊旭東竟然作繭自縛,鉆牛角尖,我很心酸。“麗亞,喝杯牛奶去睡覺吧,明天一早醒來,會看到莊旭東好好地躺在你身旁?!蔽覄裾T著她。
“米拉,也許真象你說的那樣 ,其實什么事都沒發生,是我多慮了,打擾你了,我去睡了,晚安?!甭牭剿那榫w平穩下來,我放下了心,想了想發了個短信給莊旭東:你在哪里,快回去吧,麗亞急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等到回電:知道了,就回去。我嘆了口氣抱著枕頭終于進入了昏死狀態。
睡眠是那么奇妙,短時間的死亡,無憂無慮,沒有感情紛擾,沒有責任義務,靈魂自由自在地飛翔,離開了肉體,它任意地穿過時間隧道,停在某一個快樂的瞬間,戀戀不舍,然而卻總是在我沉迷的時候,有聲音輕輕地告訴我,該回去了,不能貪玩。醒來剎那,悵然若失。
朵朵接回來后,常常不由自主地說起王立。在我為她梳頭的時候,對著鏡子比劃著,媽媽,爸爸幫我梳小辮連橡皮筋都扎不來,還是我教他的,太好笑了。她咯咯地笑著,兩只眼睛變成了月牙兒,象極了王立。想象著他笨手笨腳的樣子,我也笑了。王立會扎橡皮筋才怪,他甚至都沒替朵朵洗過頭。
“媽媽,這個星期天爸爸說來接我玩,你也一起去吧?!彼鲋∧?,一副企盼的模樣。
我的心一下子軟了,變成了柔軟的花瓣,“好?!?/p>
她高興得象猴子一樣跳上來抱著我親了又親。直到吃好王立買的早點,送她到校門口,她還是樂吱吱的。朵朵變得這么敏感,我實在是想不到。我希望她永遠是四歲時牽著我的手過馬路,唱著歌給我聽的小孩子,高興時大笑,不快樂時大哭,而不象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是我們不好,讓她變成了小大人。
時間過得那么快,象朵朵說的,啊,星期三一過,然后是星期四,星期五,噢,放假了!周日早上一起床,她就把大門拉開,我說太冷了,關上。她不聽,說爸爸馬上要來了。果然一會兒,王立進來了,手上拎著牛奶和包子。朵朵小鳥一般飛了過去,叫了聲爸爸,接過早點,喊我過去吃。反倒是我好多天沒見過他,有點不自然,被朵朵催促著吃完,就出門了。
朵朵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王立,說要到公園去放風箏。我知道上一次體育課忘了給她買風箏,她還耿耿于懷,忙說好。挑了個長條形的傘形風箏,王立不一會就把它放了上去。朵朵小心地拽著線,激動地大叫:“媽媽,你看,你看,我的風箏飛得多高??!”“看到了,你要抓緊噢!小心飛走了!”我叮囑著。
一個摁快門的聲音,轉過頭發現王立在給朵朵拍照片 ,他專注地選取著角度。我這才留意今天他居然穿了西裝打了領帶,頭發帶著新理的痕跡。這一番鄭重倒是不常見??次易⒁庵?,他抬頭微揚嘴角笑了下,額頭竟然隱約現出幾條皺紋。我別過頭,不敢再看。記得他騎著自行車,一腳踩地,嘎地一聲停在我眼前,藍白T恤襯著牛仔褲,青春逼人。才幾年,時光已毫不留情留下斧刻的痕跡。我不懂,青春怎么說沒就沒了,看著他,如同攬鏡自照,心下黯然。
“媽媽,我渴了,要喝飲料,你來放?!倍涠浒丫€放在我手里,徑自到一邊去休息了。
我拉著手里的線,看風箏忽高忽低,心情忽然愉快起來,郁悶仿佛系在線上飛到天上,隨風飄走。和煦的風時緊時慢,廣場上的風箏爭奇斗艷,線越放越長,看它越過眾生,我樂不可支,待發覺線到盡頭時,已來不及收,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沖進碧藍的天空,倏忽不見。我怔在那兒,原來,我果然是個傻瓜,連線放得太長會掉的道理都不懂,對王立如此,對這只逃走的風箏還是如此。
“媽媽,我的風箏呢?”朵朵跑過來問。
“對不起,飛走了,我再給你買一個?!蔽疫B忙道歉。
“下一次再買,我餓了,想吃飯?!彼痔岢鲂碌陌才牛瓦@樣,主意層出不窮,在一間小飯館里吃完飯后,又要求我們陪著看了場《加菲貓》??赐觌娪?,天色已不早,我想接朵朵回家了,回那個我們兩人的家。朵朵不干,一臉的堅持,說今天要住在原來的家里,原來的床上。
? ?出來十多天后,再回到熟悉的房門前,一絲酸酸的滋味堵在胸口。目光逡游一圈,沙發上還堆著那幾件來不及洗的衣服,連擺放的姿勢也沒變過。廚房間的小餐桌上,我最愛喝的玫瑰花茶依然好好地收藏在密封罐子里。泡了一杯花茶,溫著雙手,朵朵已迅疾如兔子般到書房間去擺弄她的小玩意去了。
“你坐一會兒吧。今晚就吃火腿腸下面條吧?!蓖趿⑻皆冎??!昂玫??!闭Z氣客氣得直如陌生人,也對,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當初,結婚后不多幾天,彼此原形畢露,均遠皰廚也。無奈之下,兩個就都愛上了火腿腸下面條,方便又好吃。熏陶之下,朵朵也愛上了它,并說,王立做的猶勝一籌。才一會兒,香氣四溢的三碗面條端了上來。三人坐在原來的位置上,開始默默吃了起來。我看看王立,又看看朵朵,多么熟悉的畫面。也許因為太容易得到,所以熟視無睹了。面條還是一樣的好滋味,然而我心情繁雜,食不下咽。
“媽媽,你怎么不吃?”朵朵眨巴著大眼睛問。
“哦,我不餓,分點給你?!?/p>
“我夠了,你給爸爸吧。”朵朵邊對付著面條,邊說。
我問王立:“你要嗎?”“好的?!蔽夷闷鹜電A了幾筷面條給他,汁卻潑了出來,濺了幾滴在他衣服上。“我去拿毛巾?!蔽疫B忙說。王立同時也站了起來,兩人頭撞在一起,均痛得啊的一聲,既而相視而笑。
冬天的夜晚,寒氣逼人,朵朵抱著小熊早就乖乖地睡了。我翻著床頭柜里的書,那本看了一半的《情人》還在??缭搅说赜虻膼矍椋驗槠湟婚_始便被判死刑的結局,而顯得洶涌澎湃。如果早就知道我和王立只有八年的情緣,我還會不會恬淡地對待他,不,肯定不會。我會每天早早起來吻他的臉,吻他長長的睫毛,直到他睜開眼睛才罷手;我會快快樂樂地給他做不同的早餐,擁抱,直到上班快遲到;晚上在被窩里說癡情的的傻話,抱著他散發著肥皂香的身體入睡。晃了晃腦袋,苦笑,告誡自己,想得太多了。拍了拍枕頭,短信提示音響起,居然是王立:親愛的,別看太晚了,早點睡吧。
看著這條訊息,我有點吃驚。除了結婚那天晚上他說過一次親愛的,今晚是第二次。該死的王立,你曾經有無數次機會在我洗衣服時,拖地時,對鏡梳妝時說聲,親愛的,我愛你。然而無論我如何威逼利誘堅決不說,到如今,前是白云蒼海,后是懸崖峭壁才無聲地說了。我恨不得沖過去,踹他兩腳,我知道他一定窩在床上看電視,這是他臨睡前的嗜好。但終于硬生生地把這念頭打住了。那么激動干什么,置之不理才是上策。
片刻短信又來,真滑稽,一個屋檐下的人居然靠發短信才能通話,一看,卻是莊旭東:你在哪里,龍王的水晶宮嗎?真虧他還記得,我曾經說過煩惱的時候最想躲到東海龍王的水晶宮里,誰也找不到,大哭大鬧都是自己一個人。
我莞爾一笑:你會游泳嗎?我知道他不會。他是個旱鴨子,為這一點,他沒少被男同學們嘲笑。
如果你在,我就會。他回過來這么一句,雖然只是短信,我依然感到臉在發燙。我不敢再和他開玩笑了,回答:在家里,看書睡覺。
。。。。。。。。他發過來一個省略號。我想了想,關了手機,就當沒收到。抱著朵朵,沉沉地跌進了夢里。
真是不知今夕是何夕,感覺才一會兒,就迷迷糊糊聽到小提琴曲悠揚地響起,突然想到是星期一,連忙跑進廚房,見王立已擺好早飯。吃好,與朵朵收拾停當,把她送進校門,方才呼了口氣,真象打仗一般。天天如此,盲目得心甘情愿,只因為給了她一個細胞,二十三個染色體。有時朵朵不聽話時,我簡直不懂為何要生下她來,難道就為了給自己氣受,折騰自己,可人類樂此不彼地繁衍著,是否潛意識里,人類都有受虐的愛好,還是成人世界太黑暗,只有純潔的兒童,才能帶來曙光。
快步走進店里,升升居然也在。清冷的早晨,讓我眼前一亮。超短羽絨茄克,圍著米白圍巾,厚呢西裝短褲下,一雙長過膝蓋的靴子,配著暗花的羊毛襪,時髦極了。她捧著杯茶,好整以暇地等我。
“你怎么來了,不用上班嗎?”我順手倒了杯水。
“上班還早,昨晚去找你,看你不在,看來——雨過天晴了?”她的眼里嘴角滿是笑意。
我瞪她一眼,“還是先管好你自己的事比較要緊,你媽又打電話來讓我勸你去相親?!?/p>
一聽這話,升升立馬就垮了,“米拉,你不能做幫兇,你曉得,我最怕去相親。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坐在一起,兩眼對兩眼地干看著,只因為結婚的目的,打量與被打量,比較與被比較,感覺自己是菜場上的一棵菜,糟透了。況且,現在哪還有安份的好男人?!鄙勥^幾個男朋友,自己認識的,別人介紹的都有,均無疾而終。她說,我怎么可以和這些見識淺薄的人生活在一起。不行,我寧缺勿濫,不等到MR。RIGHT 堅決不結婚。
“可你整天除了上班就是在家,白馬王子想找也找不到你??!”
“緣分到了,他自會出現?!边@么年輕的人居然相信緣分,好象那個意中人乘著阿拉伯飛毯似的,隨時可能現身,“米拉,連你都離家出走,我不敢對婚姻有太多期望了?!?/p>
我向她唊了唊眼,店里小妹在場,我不想讓不相干的人知道。升升明白了我的意思,吐了下舌頭,見有客人進來,便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拎著她特大號的包包風情萬種的走了。
我打開了CD機,挑了張舞曲放進去,邊聽邊整理衣服,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音樂真是神奇,據說,美國紐約州的州長朱利安尼在地鐵站里循環播放莫扎特的小提琴曲,犯罪率因此大大下降。假如毒販云集的金三角地區也每天都放,從事毒品行業的人員說不定也會少幾個百分點,可是世界太混亂,意志薄弱的人就是不吸毒,也會選擇別的方式讓自己淪落。
我喜歡陽光下的生活,看朵朵純潔無邪的笑容,蕩在秋千上,聽花開的聲音,欣賞美麗的女人穿著美麗的衣服,這讓我感覺世界還有希望。
臨近年底,顧客來了一批又一批,個個是一臉的喜氣。和小妹兩個手忙腳亂地招呼著,到了放學時間,實在走不開,朵朵還是讓王立去接了。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兩人幾乎癱倒,這才發現都沒吃午飯。稍事整理后,我讓小妹先走,我是實在邁不動步了,要休息一會才能把自己扛回去。走到門口,小妹突然一轉身,“哦,對了,昨天有位先生來找過你兩次,問他有什么事又不說?!薄芭?。”我漠然無力地答。有人又進來了,我疲累得不想招呼。“米拉,就是他。”小妹認出了來人高興地走了。抬頭才發現是莊旭東。
“老板娘,上門服務,喝杯咖啡吧?!彼麖阶宰吡诉M來,熟門熟路的坐在椅子上。我聞香而動,也不跟他客氣,拿過來就喝。喝了一大半后緩過氣來,我說:“今天天氣真不錯”。
他狐疑地看看我。我若無其事地繼續喝著,還有什么比天氣更好更安全的話題呢?!懊桌?,昨天李大頭打電話給我,說過兩天小學同學聚會,你去嗎?”
我知道他說的李大頭就是那個跟老師整天搗亂的家伙,果斷地回答,“不去,太忙了。等忙過了這陣。請你和麗亞吃飯。”
“米拉,我們只能這樣子說話嗎,中間總是隔著第三個人?”他惱怒地大聲說著,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大駭,使勁地一抽,手是松開了,門口卻不知何時站了個人,是麗亞。
她呆在那兒,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掉頭就走。我連忙追了上去,拉住她。她迅疾地甩開我的手,一雙顧盼生輝的眼睛似被抽去了靈魂,悲傷地看著我,“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可說的呢?”我從沒有見過她這樣絕望的眼神,心下著慌,更是抓牢不肯放,“麗亞,不是你想的這樣,我也是才知道莊旭東是我小學同學,剛剛他講小學時的趣事,一時得意忘形罷了?!薄拔覀兌疾皇切『⒆恿恕!蔽乙汇叮?,這句話怎么這么熟悉,好象我也說過。她看也不看我,一甩手快步而去。
悶悶不樂回到店里,莊旭東居然還沒走。
“你為何還不回家?倒象個沒事人似的。”我詫異地問?!拔覟楹我??對她解釋嗎?她會相信我的話嗎?”他冷靜地說。
我無言以對。心情亂得一團糟。從小學到現在算得上好朋友的總共才幾個,現在,其中的一個竟然因為男人而與我隔閡了。女人與女人之間的友情,我一直認為比男女之情更可靠。她們互相分享秘密,傾訴煩惱,一起跳舞,集體變老,或許會鬧點別扭,但最終會釋懷,相互擁抱。麗亞這傻瓜,怎么不明白這一點呢,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她都不接,最后干脆關機。我簡直想沖過去拿著喇叭對她的耳朵喊:我和莊旭東只是同學而已。
我煩惱極了,寢食不安,想不通別人做第三者為何洋洋得意,幾乎隔著電腦都能看到她坦然的表情,輪到我就如坐針氈,即使名不副實,看來沒有千年道行是修煉不成的。
好過難過日子還得一天天過,學校放學了,因我店里忙,王立每天都來接朵朵,早飯還是變著花樣送。我坦然地吃著,偶而會和他交流幾句朵朵的情況。我試著以陌生人的眼光來看待他,平和地和他相處,他則以一副負荊請罪的神氣堅持著他自以為是的位置。我不懂自己為何沒催他去辦離婚,那是一件很私人的事,不象以前會鬧得人盡皆知,也許我潛意識里在留戀他,只是我不承認而已。太奇怪了,這樣一個精神出軌的男人居然會讓我狠不下心。想當初,我米拉驕傲得都不輕易和男生說話,如今卻與一個男人含糊地相處著,而且這種情況看來還會持續下去,我簡直鄙視我自己。
雖然寒流把這座小城幾乎凍成了冰窖,籌備過年的氣氛依然一天比一天濃厚。出來逛街的女人個個興高采烈,樂于為自己打造一個新形象,不管腿短腿長,腿瘦腿肥,一律穿上了靴子,導致直接后果就是店里的幾款靴褲爆熱,盡管一補再補,終于還是脫銷了。當離春節只有十天,前來詢問靴褲的人卻有增無減,我毅然決定再次進貨,無視天氣預報會有中到大雪的警告,它都連報好幾天下雪了,可至今毫無動靜。可惡的西伯利亞寒流,它象一個時要作怪的不討人喜歡的孩子,躲在不知名的角落,一年總要鬧騰好幾回,不理它,它就不影響不了我了。這是鴕鳥意識。王立曾屢次嘲笑我,我置之不理,一意孤行,就算自食其果,也不后悔,畢竟堅持的是自己的主意。你前身肯定是只驢。王立無數次勸說無效后,一日發此感慨。毫無疑問,你是懶豬投胎,我反唇相譏。他可以連續不吃不喝睡上二十多小時,要不是上廁所,時間可以更長。
半夜兩點半上進貨車時,雪紛紛揚揚地開始下了,滿車的人都祈禱不要因這場蓄謀已久的雪而被困上海。這是一輛面包車改裝成的客車,沒有空調,因為冷,大腦顯得格外清醒。我靠在窗邊,聽她們談論著這場大雪,不知不覺,懵懵懂懂的睡了過去,在狹窄的座位上,把自己蜷成了一團,直到大家窸窸窣窣地收拾行李才驚醒。哦,上海的七浦服裝批發市場到了。
地上積雪已近十厘米,抬眼望去,四周白茫茫的一片,走出車子,有賈寶玉雪地出家的感覺。批發市場內卻紅塵俗世,熙熙攘攘,各地批發商云集而來。討價還價,在看中的貨物前停留,比較,當最終確定下來進哪幾款靴褲時,已是三個小時后了。
完成了任務,肚子這才也感到餓了,把東西送到進貨車上,拐到街邊的一家粥鋪,叫上一份玉米粥,配上一碟小菜,幾口下肚,胃才舒服起來。用罷早餐,看時間還早,我開始悠哉悠哉地逛周邊的市場了。偶而看到心儀的東西,價錢也合理,便欣然買下,回到車上還翻看幾遍,跟吃了蜜了似的。有時明明知道它對我毫無實際用處,我依然會掏錢,只因它讓我快樂?;蛟S大多數女人買衣服為的也是一剎那的感覺吧,它讓她感到年輕,充滿希望,一種微妙的刺激,那么跟著回家吧。
燕山雪花大如席,朵朵該吵著要打雪仗了吧。我好整以暇地坐在車子里欣賞雪景,等其余的人到齊好開車。十一點時,司機點齊人數后即刻出發,剛駛出市區,收到短訊:高速公路因大雪已封,請暫停行駛。雖然在意料之中,車內還是發出一片懊喪之聲,“唉,倒霉,怎么偏讓我給碰上了!”“我本來還要趕回去給兒子過生日呢!”我想著朵朵在王立身邊心安了些,打了個電話給小妹,讓她不要等我關門了。大家議論紛紛在車里等了兩小時,眼看時間毫不留情的溜走,雪沒有停的跡象,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通車無望,只有在上海住宿一晚了。
在車站旁的旅館里,我們安頓了下來,知道走不成了,大家的情緒反而又好了起來。不知誰提議一起吃晚飯,一呼百應,熱烈地沖到餐廳里,一一落座,忽然響起要給父母報個平安,手機卻突然響起來。
“米拉,你在哪里?”是莊旭東的聲音。
在陌生的街道,聽到突如其來的問候,心頭一暖,“我在上海,因為下雪,高速公路被封住了,要住一晚才走?!?/p>
“真的?我也在上海。”他驚訝地回答。
“不會這么巧吧?”我懷疑地問。
“真的,米拉,今晚反正有空,我們看場電影吧。”他欣然提議。
上一次看電影還是三年前的事情,和王立趁朵朵在外婆家看了場《甜蜜蜜》,但和莊旭東去看,我躊躇了一下,拒絕了,“不了,我很累,想休息。”
“只是兩個小學同學十幾年后異地重逢一起看場電影而已,米拉,別拒絕我。”他懇求著。
我握著手機,聽他的呼吸奇異地躲在機器里面。猶豫了一會,終于說好?!澳蔷推唿c在美琪大戲院門口見?!彼蝗菸曳椿冢P掉了電話。
話已出口,就得準時赴約。我故意不化妝,隨便地去了。他還是那件風衣,雙手插在袋里,安詳地等著我。運氣還不錯,撞上的是一部妮可.基德曼主演的《時時刻刻》,不同時間不同空間的三個女人,因弗吉尼亞.伍爾夫的《達洛維夫人》而有了聯系,影片進展緩慢卻不悶。我不得不承認,莊旭東是個一起看電影的好對象,整場電影我們幾乎沒說過一句話,當燈光亮起,我甚至稍稍有些失望。
走出門口,雪還在下,我說要回去了,他問,“哪家旅館?”
“美心?!?/p>
“哦,那我先送你回去。”他攔住了一輛車,順手替我把帽子上的雪拍掉,我不習慣地轉了轉頭,甩開了他的手。
雪天,街上行人稀少,目的地片刻就到了,車門打開,他也跟著出來。我詫異地問:“你怎么也出來了?”
他微笑:“因為我也住這兒?!?/p>
我瞪著他,最后決定不管他,嗵嗵跑上三樓,一看他也跟了上來。在305前止步,我正色說:“你該回去了,這個玩笑不太好笑。”
他不理我拿著鑰匙打開了306的門,看著我驚訝睜大的雙眼,又揚起他要命的微笑,該死的,那笑是那樣迷人?!懊桌?,實在太巧,我又在你的隔壁。謝謝你,陪我看了一場電影。還記得六年級時集體看《媽媽,再愛我一次》嗎?那天,我坐在你的后面,偷看著你的側臉,看著你隨著電影情節而起伏的情緒,有一種幸福感漲滿了胸膛,我只覺得空氣都變得甜蜜。”
“別說了,莊旭東?!蔽艺埱笏?/p>
他靠在墻上,語調低沉地繼續說著:“你不知道,從那時起,我總是偷偷想象著有天能和你單獨看場電影,靜悄悄的黑暗里,聆聽你的呼吸,看著你時而蹙眉時而微笑的臉,如果電影不精彩,那么你會把頭歪在我的肩上打瞌睡?!?/p>
幽暗的走廊里,悄無人聲,暗黃的燈光打在地毯上如夢如幻,窗外,雪花依然不知疲倦地下著,氣氛曖昧得象是缺氧,宇宙洪荒,這世界仿佛只剩我與他兩人。我知道,我該堅強轉身,進房,然后把房門關上,然而雙腿軟弱得脫離了我的控制,不能移動分毫??粗f旭東慢慢地靠近,我雙手沁滿了汗,滿臉通紅,宛如高燒病人,癱軟無力。他溫柔地捧起我的臉,那么輕,象捧著稀世珍寶一樣,我緊張地閉上了眼睛。這個吻是那么輕柔,以致后來回想起來,完美得更象是一個夢。
停留在他的肩頭,理智一遍一遍在警告我停止,卻抹不掉王立和別人打情罵俏的畫面,那一行行讓人心痛的文字讓所有的自制力頃刻離我而去。這個肉體是那么陌生,它渴望放肆的擁抱。我昏頭昏腦地融化在莊旭東的懷抱里,輾轉,摸索, KENZO 的青草氣息絲絲縷縷地繚繞在周圍,感覺躺在山谷里,任風在發間吹過,放松肢體,象一個疲累的孩子,終于找到了休憩的地方。這個草地是那么軟,毛毯一樣,青澀的氣息在太陽下蒸發,我幸福地閉著眼睛,大概這就是天堂了吧??墒翘柦K于下山了,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在要我回去了,不,我不想回去,我孩子一樣賴在草地上不放手,就讓我放縱一次吧。黑夜的風刺骨地刮了過來,陡覺涼意,我睜開眼睛,看著赤身裸體的自己,有一剎那的茫然,這是誰,是我嗎?是那個叫米拉的女人嗎?我在干什么,抱著他健美壯碩的身體,我毫無反應,僵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眼淚毫無預兆地爬滿了臉。對不起,我哽咽著說。他湊上來輕輕一點一點吻干我的淚,沒關系,沒關系,一遍又一遍地說,輕拍著我的背,象哄一個孩子一樣。看我情緒漸漸平穩下來,他避到洗手間等我穿好衣服才又進來 ,坐在床頭,順手燃起一支煙。
我向他講了王立那一段事,以及買早飯悔過等。“以男人的立場來看,你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了。她只是個網友而已?!彼届o地說。
“可有些甜言蜜語連我都竟然沒聽過?!蔽覉剔值卣f。
“米拉,看一個男人要用心不是用耳朵。而且,你給的自由是不是他想要的?”他反問。
如醍醐灌頂,我呆了半響,王立的好,如抽絲剝繭細微之處盡顯,一葉障目,是我糊涂了。自以為是給的自由如斷了線的風箏,找不到回家的路。
這一晚,我們象朋友一樣,兩個人躺在床上談了一晚上,談王立,談麗亞,不知東方之既白。
第二天早上,雪終于停了。十點鐘,有消息通知,高速公路可以通車了。我整理好行李以及心情,和莊旭東輕松地告別,沒有擁抱,不說再見,這奇妙的一晚終將會成為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如那些發黃的往事。
車上一路歡聲笑語,大家歸心似箭,三個多小時的旅途頃刻而過,出口處王立焦急期盼的臉似一個熟識的路牌,我迎了上去。
“米拉,爸爸腿骨折了,在醫院里,我怕你著急,所以沒敢打電話告訴你。”王立一把接過行李送到計程車上。
“朵朵呢?”我強作鎮靜地問。
“我把她放店里了,小妹看著。”
我感激地看了看他,雙眼布滿血絲,一副極度缺乏睡眠的樣子。心急火燎地把行李送到店里,我抱著朵朵快步奔向醫院。
爸爸安詳地躺在床上,雪白的床鋪上腿抬高著,襯得很是無助。上前摸著他的手,眼淚這才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
“傻孩子,別哭。我沒事”爸爸拍了拍我的肩,“王立昨晚忙了一夜,還沒睡覺,有米拉在,王立你就回去休息吧。”
“好的,爸。我回去休息一會兒,晚上給你燉點魚湯過來?!薄拔乙惨取!倍涠渫现职植环攀?。“好,你也喝。”王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鼻子一酸,扭過了頭。差一點,我失去了他。
爸爸手術后還要觀察一段時間,因店里忙,我走不開,王立天天鞍前馬后侍候著,還要上班,整個人瘦了一圈跟猴子似的。大年三十是在醫院里過的,王立燒了一桌子菜,媽媽搭的下手。年的氣味把人們的心都燒的熱呼呼的,天未黑,馬路上就炮仗大作,煙花綻放。轟,一個炫爛的圓球升上天空。我拿著酒說,祝爸爸早日恢復健康!舉起杯碰過媽媽王立,爸爸的開水,朵朵拿著飲料也要干杯,大家一仰頭都高興地喝了。我舉起第二杯,向王立:這一杯敬你!他連忙站起來:應該的應該的!一飲而盡。“別盡喝酒,吃菜,吃菜?!眿寢寗裰?。房間里其樂融融,朵朵拉了一首《新年好》,引得隔壁房間的病人都來湊熱鬧。
這一晚,我和朵朵住在老家,十點收到麗亞的短信:米拉,新年好,我在麗江,我想,只有放松,才能獲得吧,祝你幸福!我微笑著合上了手機,聰明的麗亞終于想通了。
中央臺的春節聯歡晚會喜慶熱鬧地播著,我想了想又打開手機:如果五分鐘內你能親口對我說你愛我,那么我原諒你。按下發送鍵,不一會兒,隔壁傳來收到短信的提示音。我豎起耳朵,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四分三十秒,四分四十秒,心一點一點沉了下去,四分五十八秒,隔壁房里還沒有任何聲響,我絕望了,這出戲該怎么收場。一抬頭,王立頭發蓬松,穿著內衣,赤著雙腳,可憐兮兮地站在門口,“我剛才睡著了,現在說還來得及嗎?”我含著淚笑著說:“還有兩秒。”
“我愛你?!彼蛔忠蛔智迩宄卣f。
“我也是?!蔽覜_上去抱住了他,繁華盛世,人聚人散,我不小心和愛情轉了個圈,這一生決定再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