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多像初吻,生命中第一個吻你的人是誰?
當一個新的生命降臨,從母親肚子里分離出來,母親是第一眼看到你的人;從醫生手中接過你的父親,是這世間第一個吻你的男人。
他強健的臂膀抱著初生時小小的你,動作笨拙僵硬,小心翼翼如捧著一幅價值連城的藝術品,怕姿勢不對把嬌嫩的你弄哭。他的皮膚粗糙,唇邊有硬硬的胡茬,他懷著無限柔軟溫情的心,不由自主去吻一團粉嫩的你。被他的胡茬一扎,小小的你咧開嘴笑了,他的臉上也如一朵花綻放。至此,一江春水,緩緩東流。
從此,這個大男孩開始收起外面世界各種有趣的誘惑與游戲,只專注于給你換尿布,洗尿布,喝奶,喂水,逗你笑,惱你哭。他的世界因你而有了更深的牽掛與依戀。
從前一如夢鄉深似海的他,如今能在你夜半的第一聲啼哭中一骨碌坐起,一邊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邊下意識里準確無誤地掌控奶的濃度與溫度,在漫漫長夜里第一時間將溫熱送達你嗷嗷待哺的口中。
你開始學著走路了,陽光里他一次次蹲下高大的身體,蹲成比你高不了多少的奇怪物種,張開長長的手臂,口中念念有詞,眼神里滿是期待與喜悅的小星星,迎接踉踉蹌蹌小小的你,隨時準備在你栽倒前第一時間保護你。
你上幼兒園了,下雨天你附在他背上,無限慵懶與柔軟,研究著他后脖頸大大的黑痣,口中含著他剛剛喂你的水果糖。潮濕淋漓的天地間猶如一座孤島,他是你此時溫暖干燥的一方晴空。有時他會稍稍疾步,小小的你跟不上,便嬌嗔地要求他放慢,他笑著慢下來,任你調皮地后腳尖對前腳跟地挪步。
他是這世上唯一一個任你隨心所欲任性,對你永遠有絕對耐心的男人。在他的精心呵護下,你一天天長成婷婷少女。懵懂中的你有快樂有迷惑有甜蜜有憂傷。心里藏的小秘密越來越多,你漸漸和他疏遠了。他更加忙碌了,你們交流越來越少。
只在一次深夜偶然聽見他和母親的對話,才知道,無數個在你睡著的深夜,他會去你房間看看熟睡的你,擔心你的鼻息不暢會不會是病疾,擔心那個經常在圍墻外默默等你的少年有一天會不會把你從他身邊帶走。
疼痛的青春期讓你和他更加疏離,在所謂的追求自我和他的束縛保護這對矛盾體中,你們之間爆發一次次爭吵。過后,他總是默默收拾殘局,很快平復如初。依然會擔心你營養是否均衡,光線暗看書會不會傷了眼睛。
他一直為了你為了家扛著無法承受之重,卻從來沒有怨言,從來沒有對你有其它希冀,只要你在這紛繁世間開心快樂,在安全、良性軌道上行走就好。
這一天還是來了,一個男人終于要從他身邊把你帶走。他牽著你的手,像你小時候那樣,紅著眼眶把你送到年輕男子身邊。寥寥數語,幾度哽噎。沒有華麗的語言,沒有煽情的氣氛,你晶瑩的淚珠卻不由自主大顆滾落。
你有了兒子,昔日英俊的男子兩鬢開始斑白,眉宇間卻越來越慈祥舒朗。帶著他小小的外孫去散步,小外孫走不動時,他依然會蹲下已經開始佝僂的身體,外孫慵懶地整個人附上他的背脊,依然會研究他后脖頸大大的黑痣。
時隔近三十年,這一幕,又回到眼前。不覺間開始淚眼朦朧。這些年和他相隔的距離,在迷蒙中一下子拉近,仿佛又回到兒時那個雨天。
我們總以為來日方長,以為眼前唾手可得的擁有會不離不棄。這一刻才發覺,你我都是時間的奴。
歲月無時無刻都在不動聲色地剝奪曾經貯蓄的擁有。奪去他年輕英俊的臉龐,奪去他挺拔如白楊的腰脊。昔日炯炯的瞳仁開始混濁,敏銳的反應開始遲滯。
昔日帶給你一方晴空的他已開始衰敗如秋天的落葉,今時的他需要你的陪伴和愛戀。像兒時他牽著你背著你那樣,現在需要你慢下來耐心攙扶著他走這世間最后一段路。
世間又有多少兒女真正做到了“我伴你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