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的店,開在大城市的一條小弄堂里。
這條弄堂很神奇,往北一些,全都是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而往南一些,則是一片片低矮昏暗的“城中村”。
每天深夜,巨大的人潮,從北邊往南邊流動。
而他的店,就處在這南北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上。
每天夜里,都有許許多多的客人到他的店里坐坐,吃點什么東西,倒也不是真的餓了,他們只是為了拖延時間,不想太早面對南邊破舊的屋子、狹窄的房間。雖然,南邊才是真實的世界。
凌晨12點,他的店準(zhǔn)時開門。
他的店面很小,大概只坐得下十個人吧。墻上掛著的菜單常年只有一種菜,就是黃燜雞米飯?zhí)撞汀.?dāng)然了,店里還是備滿了食材的,只要是他能做的,你也能點。營業(yè)的時間是深夜12點到第二天的早上8點。他給自己的小店取了個名字,叫做“深夜食堂”。
至于他是誰?我也不知道。
傳聞他曾是中國最早的程序員,后來累壞了生物鐘,導(dǎo)致白天無法工作而被開出;也有說法說他曾是某4A廣告公司的創(chuàng)意總監(jiān),某次提案時候和客戶打架而被開除;還有傳聞?wù)f,他曾是某私募的大佬,但后來迷上了做菜,投資屢屢失敗,索性就開了一家深夜食堂。
我不知道哪些傳聞是真,哪些是假。但他額頭上的疤痕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2
那天凌晨12點。
一對年輕的閨蜜走進(jìn)了他的店。
“老板!來一份小龍蝦!”其中的J小姐喊道。
“好,稍等。”他說:“要啤酒嗎?”
“要一杯吧?”J小姐轉(zhuǎn)頭看看T小姐:“我們兩個人喝一杯。”
“好。”
“唉,又加班。老板這個死變態(tài)。”J小姐憤憤地說。
“是啊,我和我男朋友上班的公司明明只隔了一條馬路,卻一周才能見一次,跟異地戀似的。”T小姐說。
“可不是,你們啊,一個阿里,一個華為,那還能見上面?”J小姐說。
“小龍蝦來了!”他端來一盤熱氣騰騰的十三香小龍蝦。
“對了,你和你你男朋友怎么樣了?”T問。
“還能怎么樣,我反正打算分手了。”J說:“他說要送我個生日的驚喜禮物,結(jié)果是特么得送了我一套王者榮耀的皮膚。你說我氣不氣。”
“分了吧!這種男的沒情商。”T說:“你覺得隔壁研發(fā)部的小伍怎么樣?我把他介紹給你?”T說。
“不喜歡。”J說:“他長得有點小猥瑣,你沒覺得嗎?”
“啊··· 有點吧哈哈哈,他是我哥···”T無奈地笑了起來。
他站在旁邊,聽到了這兩個姑娘的對話,也無奈地笑了起來。
3
凌晨2點,一個濃妝艷抹的女郎來到了他的店。
“要吃點什么?”他問。
“一份煎餃,一份皮蛋瘦肉粥。”女郎坐下,順手抽起了一根煙。
他知道,她是一個坐臺小姐,剛剛下班回來。
“王小姐也在這啊!”邊上一個肥頭大腦的中年男人和她打招呼。
“你是?李哥?”女郎愣了一下:“好久不見了。李哥最近變瘦了呢!”
“都是累的。”李哥搖搖頭:“這不是,現(xiàn)在新政策一出,炒房難了啊,手續(xù)麻煩得各種跑,麻煩!”
“累一點賺的多嘛!”女郎說:“我最近在看一本書,叫做《你要更努力,才能配得上你的夢想》。我覺得寫得可好了,這不,我現(xiàn)在拼命地工作。”
“煎餃來了,還有你的粥。”他端著吃的,尷尬地打斷了女郎的讀后感分享。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呢?”李哥問。
“我的夢想就是在這座城市里買一套房子。”女郎說:“而且有一天我也可以坐在高級辦公樓里上班。”
“哈哈哈哈,你知道現(xiàn)在房子有多貴嗎?”李哥問。
“我知道啊,一平米十萬。”女郎說:“不過我上周碰到一個客戶,他說每個月要給我十萬零花錢。”
李哥默默轉(zhuǎn)過頭,上周,他和女郎的一個同事,也說了同樣的話:“我一個月給你10萬零花錢。”
4
凌晨3店,幾個穿著襯衫的年輕人來到店里。
”老板,有火鍋嗎?”其中一個年輕人問。
“有的,你要那種口味的?”他問。
“來個四川麻辣的鴛鴦鍋吧!”年輕人說。
“好的,稍等。”他說。
“你覺得我們的這個項目最大的問題在哪里?”黃頭發(fā)的年輕人和另一個寸頭年輕人說:“融資不是問題,天使輪300萬隨時可以到賬。”
“我覺得我們這個項目的商業(yè)模式還是太模糊了,而且市場上類似的太多了。”寸頭年輕人說。
“市場上多嗎?”黃頭年輕人說:“我見過共享單車的、共享充電寶的、共享雨傘的、共享書本的,沒見過共享充氣娃娃的啊!”
“反正我覺得不看好,而且政策風(fēng)險太大了。”寸頭年輕人說。
“現(xiàn)在做什么沒有政策風(fēng)險?而且我們這個算是計生用品吧!”黃頭年輕人說:“我做了市場調(diào)研,現(xiàn)在大城市里20-30歲的單身男性占80%!絕大部分的人都靠自己解決,60%的人希望嘗試高級的娃娃但苦于買不起。我們這個項目多么能戳中他們的需求!”
“但我總覺得怪怪的。”寸頭年輕人說:“我本來和你創(chuàng)業(yè)是想來改變世界的。做娃娃共享可以改變世界嗎?”
“當(dāng)然可以啊,這是在拯救像你我一樣的單身宅男啊!”黃頭年輕人說。
“反正我沒覺得改變世界,頂多就是改變體位。”寸頭年輕人說。
“火鍋來了!”他小心翼翼提著火鍋,放到桌子上:“兩位慢慢吃。醬料可以去那邊自己拿。”
5
凌晨5點,三四個中年大媽來到店里。
“劉阿姨,王阿姨,高阿姨,你們來了啊!還是老樣子嗎?”
“是的。”大媽們異口同聲。
“你家孩子多久沒回家了?”劉阿姨問王阿姨。
“快半年了吧!”王阿姨說:“他在美國讀書,忙,而且機(jī)票也貴,我跟他說少回來吧!”
“偶爾回來一次和家里感情更好。”高阿姨說:“我女兒天天住家里,也煩人。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的,一點沒有女孩子家的樣子。”
“對了,你女兒有對象了嗎?”王阿姨問。
“沒呢,天天讓她趕緊找對象,還不聽,說我思想老古董。”高阿姨一臉嫌棄樣:“你兒子呢?”
“我兒子也沒有啊,要不我兒子明年回國了,讓我兒子和你女兒見見?”王阿姨突然眼睛里閃起了光。
“那哪行啊!你兒子是美國大學(xué)畢業(yè)的博士,我女兒只是一個二本畢業(yè)的小員工,長得也一般般,配不上你兒子。”高阿姨說。
“哪里啊!我兒子太內(nèi)向了,不會說話,我都怕他找不到女朋友呢!”王阿姨說。
“幾位阿姨,豆?jié){、油條都好了。”他端了早點過來,放在桌子上。
“趕緊吃吧,吃完就要去干活了。”劉阿姨說:“不然等下沈大姐又要罵了,這一大條街一晚上又不知道多了多少垃圾。”
“是啊。”王阿姨邊吃邊戴上了環(huán)衛(wèi)帽。
6
7點,他的店里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而他則拿出了一個鬧鐘倒計時,意思就是,還有一個小時就要關(guān)門了。
但幾乎每一天,他都要忙到8點半才能勉強(qiáng)關(guān)門。因為這一個多小時里的人,實在太多了。
這座龐大的城市,在這段時間里復(fù)蘇了。
人潮從低矮破舊的南邊,涌向繁華又充滿希望的北邊,而他的小店,就是人們的驛站。
在這一個多小時里,他的客人有通宵了一晚上夜店來吃早餐的大學(xué)生,有早早趕去上班的外企白領(lǐng),有趕著去出差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CEO,有一大早起來尋找靈感的自由職業(yè)者,有健身回來的老人,也有穿著校服前去上學(xué)的中學(xué)生。
他對所有人都眼熟,但他卻記不得任何一個人的名字。
不過管他呢。
每天關(guān)門前,他都會照鏡子,摸一摸自己額頭上的傷疤。
那是在7年前的一個晚上,他熬夜加班快暈厥過去了,在即將休克的一剎那,他僅有的意識告訴他:“一旦暈過去你就要死了!"
于是他用盡全身力氣,拿起桌子上的鍵盤狂砸自己的腦袋。
“我曾也是從南到北的穿越者。”他摸摸傷疤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