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半，佐敦道11號有乘客。
我是一名計程車司機，不過我和普通的計程車司機不一樣，我只在晚上載客，并且我車上坐著的都不是普通的乘客。
佐敦道到了，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女孩在路邊站著，應該就是她了。
“上車吧。”我搖下了車窗。
“你是？”她望向我。
“來接你的人。”這個問題已經有無數人問過我了。
“好吧。”她打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
“你為什么不坐在后面。”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她。
“可能是我怕無聊吧。”她低了低頭接著說，“你的計程表上面怎么顯示的是25，咱們不是還沒走嗎？”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很少有人會發現這個。
“可能壞了。”我解釋道。
“那怎么收費，你不會是黑車吧！”她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望向我，并且將手里的包緊緊地抱在了胸前。
“我不會收你錢的。”我笑了笑說，“你的這段路不太長。”
她很有趣，這么年輕是有點可惜，可這是她親手造成的，我不應該憐憫她。
“不收錢，那你收什么？”她更加緊張了。
“一些特殊的東西。”我平靜地回答著這個已經聽得耳朵都起繭了的問題。
“停車，停車！”她忽然喊了起來。
“怎么了？”我停下了車。
她打開車門沖了下去。
“你怎么會在這兒？她是誰？”她沖到了路邊一對正在調情的男女身旁。
可那對男女好像什么也沒聽到，繼續調著情，她繼續叫喊著，可沒人能聽到她的聲音，她不死心，伸手去抓男的手，可她什么也沒抓到。
“上來吧，他們看不見你的！”我沖她喊道。
“為什么？”
“看看你的手腕。”我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她。
“我已經死了？”她看見手腕上的那道傷痕后想起了一切。
“嗯，割腕自殺，是為了他嗎？”我發動了車子。
“嗯，我的男朋友出軌了，我就為他自殺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傻？”
她的語氣很平淡，九零后真的很任性，一言不合就自殺。
“不覺得，上次我載了個老頭，他是因為吃得太多被撐死了。”
“呵呵，謝謝你，我現在一點也不悲傷了。”她笑著對我說。
“因為你的眼淚已經變成了車費，你不會再為他悲傷了。”
計程表上是她的年齡，25歲，這么年輕就自殺，我不知道該憐憫她這么早就離開人世，還是替她感到幸運，以后不必在被人世間的那些執念纏身。
“你是不是擺渡人？我看過那本小說。”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才不是什么無聊的擺渡人，所以你也別想我會再帶你回去。”我斷了她的念想。
像她這種自殺的人我載過很多，有人因為真的不再留戀人世所以會義無反顧的跟我走，也有人和她一樣還抱著一絲求生的欲望。
“到第一個地方了，下來看看吧。”我停下了車。
“這什么地方？”她問我。
“我怎么知道，是你帶我來的。”我不屑地說。
在到達終點以前，他們這些人都會有一些最后想去的地方，我只有帶他們把這些地方走完才可以到達終點。
她下了車，這個地方是一家酒館。
我跟著她走了進去。
“是他。”她望向了一位正在喝酒的男士。
他一個人在那喝著酒，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和旁邊正在慶生的那桌顯的格格不入，我看到他拿著手機一邊翻著什么一邊喝著酒，于是我走到了他的身邊，看向他的手機，上面竟然全是她的照片。
“看來有人舍不得你。”我望向她。
“走吧。”說完她便頭也不回的上了車。
“他是你的親人？”我關上車門后問她。
“也許他才是真正愛我的人，他叫李陽，是我的大學同學，那個時候我們每天都形影不離，別人都以為我們是情侶，可我們并不是，我知道他喜歡我，可他從來都沒表白過，我們就這樣一直做著朋友，直到后來我遇見了那個男人，他便和我的聯系少了，可能這輩子我真的是愛錯人了。”
我能感受到她的悲傷，但她沒有流淚，因為她的眼淚早已經變成了車費。
“走吧，繼續下一站。”我再次發動起了車子。
這次車停在了一家包子店。
“你不會死了還想吃包子吧？”我疑惑她為什么會讓我停在這。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透過車窗看著那家包子店。
“不下車去看看？”我問她。
“我不敢。”我感受到她比上一次更加悲傷了。
淚水開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轉。
“怎么會這樣？”她驚奇自己為什么還會流眼淚。
“就當我做一次賠本的生意吧。”我說。
她的眼淚本就不該全為那個人而流。
我帶她下了車，走進包子店，他們今天好像沒營業，店里面冷清清的。
她徑直走向了二樓，她好像特別熟悉這里，她走進了一件臥室，我也跟著她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被打掃的特別干凈，床上放著許多的玩偶，她隨手拿起了一個。
“這是我十歲生日時他們送我的禮物。”她又拿起了另一個，“這是我十四歲時生日時的禮物。”
原來這是她的家。
“你挺幸福的，家里是賣包子的，想吃多少都可以。”我調侃道。
“你上輩子不是被餓死的吧！”她白了我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玩偶，“走吧。”
“不打算看看他們？”我問她。
“還是算了，我已經沒有眼淚了。”說完她便轉身走了出去。
回到車上后，我問她：“你后悔嗎？”
“后悔有用嗎？你又不是擺渡人。”她氣憤地說道。
“你后悔的話我的車費就又會變多了。”我將實情說了出來。
“為什么？”她不解地問。
“你們這種人的路程太短，不像那些八九十歲死亡的人，所以我在你身上掙到的錢自然不多，但你們這種人死去之后身上的執念會特別重，這些執念會變成車費收到我的口袋。”
“你的意思是不是嫌我死的太早了！”她睜大個眼睛瞪著我。
“也可以這么說吧，年紀輕輕的就死了，還割腕，那得有多疼。”我沒打算敷衍她。
“也許你說的對。”她平靜了下來。
我加快了車速，車窗外四季交替的速度也開始變的越來越快。
“為什么開這么快？”她的問題可真多。
“因為這幾年的路你走的平淡無奇，沒什么好停留的。”
“也是，這幾年我真的沒干什么有意義的事。”
她的頭低了下來，早知道我就不說的那么直白了。
“咱們到底要去哪兒？”她接著問我。
“你來時的地方，你看看車窗外的那些老式的建筑，我們在往回走。”
“真的！我看見我出生的小村子了。”她趴在車窗上興奮的喊著。
我的車速逐漸慢了下來，這兒可能有她要找的東西。
“我們下去看看吧。”她開心的像個孩子。
我停下了車，被她硬拉著走進了這個靜謐的小村莊。
“你看，這是我小時候住的房子。”她指著一處土坯房讓我看。
“這么破。”我嫌棄道。
“怎么破了，我就出生在這里，在這里的這段時光是最開心的。”
她帶我走進了那所土坯房，我看到院里有兩位老人正坐在院里曬太陽。
“他們是我的爺爺奶奶。”說完后她便朝兩位老人喊道，“爺爺，奶奶，我回來了！”
可任她怎么呼喊，老人都沒有反應，她好像已經忘了自己已經死亡的這個事實。
“對不起，我忘了自己已經死了。”她的眼神變的黯淡了下來。
我陪她坐在了兩位老人的身邊。
“老頭子你說兒子今年會帶孫女他們回家嗎？”老奶奶望了望身旁的老爺爺。
“孫女都還沒畢業，你這個老太婆總想讓他們回來干什么？”
“你就是嘴硬，難道你真的就不想見晶晶嗎，咱可就這一個孫女，要不你給兒子打個電話問問他今年回來嗎？”
“只要孩子們在外面過的好就行，咱倆就別給他們添亂了。”老爺爺說完后擦了擦眼睛，大概是眼睛進了點沙子。
“好吧。”老奶奶雖然不情愿但還是沒再提這個話題。
“晶晶就是你吧。”我回過頭問她。
“嗯，自從我上了大學，爸媽也就跟著來了外地，開了那間包子店，畢業后我的工作地也選擇在了那，現在想想真的好久沒回老家了，沒想到最后一次見到爺爺奶奶是和你一起，我現在好想哭。”
“我知道，可是你已經沒有眼淚了。”我提醒她。
“走吧。”她起身朝車子走去。
我又一次發動了車子，我感覺這次快到目的地了。
“好像快到了，你還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我問她。
“走吧，就像你說的，我的這段路程太短了，我還能有什么地方可去呢。”她的眼睛望向了前方。
“我聽說自殺的人會下地獄，你說我會下地獄嗎？”她忽然又回過頭問我。
“哪有什么地獄和天堂，那只不過是些無聊的人騙小孩子的把戲，有哪個人敢說自己一輩子沒做過一丁點錯事，人的善惡不是一兩件事就可以評判的。”
“那你是神，你可不可以帶我回去呢？”她滿眼期待的看向我。
“首先我不是神，就算我是神我也不能帶你回去，人的生死是自己掌握的，神能有什么辦法！”我打消了她的這個念頭。
“好吧，我就說說，原來小說都是騙人的，我真的回不去了。”她失望地低下了頭。
前面忽然出現了一大片光，我知道她的終點到了。
“下車吧。”我停下了車。
“謝謝你，我走了。”她下車后對我說。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竟然有些不忍心，畢竟才25歲。
“喂！你等等。”我忍不住下車喊道。
“怎么了，是不是想帶我回去。”她連忙轉身看向我。
“不是，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下輩子要把眼淚留給對的人！”
“知道了！拜拜！”她不耐煩地沖我喊道并揮了揮手，然后走進了那片光。
云山道1101號有乘客。
本來還打算收工的，看來今晚又有的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