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是我近期來讀的最虐的一本書。
看美食文章,像看別人發的深夜報復社會的美食圖片一樣,越看越餓,口水橫流,偏偏你還忍不住不看。
其實一直以來都喜歡看寫吃的的文章,汪曾祺《四方食事》,張佳瑋《無非求碗熱湯喝》,三聯的年貨特刊,都放在書架上隔一陣翻起來讀一讀。但是,這一本分外的虐。
大概跟“黑叔叔”陳曉卿的自我認知有關,不以美食家自居,不追求五星級米其林,只是堅定的做一個純粹的吃貨,走街串巷去小館子里挖掘一道能打動他的菜。
火鍋,小面,皮蛋,豆干……他寫的東西離你如此親近,輕而易舉就勾起你的饞蟲。讓你想起曾經在甘肅吃到的一口羊肉,四川喝到的一口鴨湯,高中時天天早上去擠搶到的炒面皮,大學里一個個夜晚的砂鍋和烤串。那些你以為遺忘了的味道,忽然間又回到你的舌尖上,讓你的口水忍不住咽了又咽。
02
沈宏非寫的序也有趣。
說凡是寫一手好文章的,文字里都有假想敵。陳曉卿的“敵人”,是人造的城市,是大城市里的飲食。說“不管他置身北京還是東京,南京還是望京,你問他美食在何方,他的手指最終總是會像扶乩般自動地指向老家的方向。”
這一點太好理解。對于一個人來說,最好吃的永遠屬于家鄉,屬于童年,屬于回憶。小時候夜里容易餓,我媽就拿鐵勺在爐子上給我煎個蛋餅,或者白水煮了豆腐出來蘸了調料汁吃,最最簡單的東西,卻成了長大后再也無法復刻的美味。
陳曉卿自己寫,“青少年時代的頑固味覺記憶,勢必影響人一生的食物選擇。”“遠離故鄉,需要適應的不僅僅是陌生的生活環境,更重要的還有自己多年形成的味覺和腸胃分泌習慣。”
出國后對這一點的體味更加明顯。德國的豬肘好吃,瑞士的奶酪火鍋好吃,意大利的海鮮意面也好吃,可是讓你抓心抓肺想的眼淚汪汪的,永遠還是砂鍋涼皮肉夾饃冒菜米線麻辣燙烤魷魚臭豆腐熏肉大餅還有你媽燉的排骨烙的餅。
后來開始自己做飯,一直不會炒土豆絲,有天央了一個江蘇的小伙伴做給我吃。萬萬沒想到,他居然端出來一盤糖!醋!土!豆!絲!我目瞪口呆:土豆絲…怎么會有糖醋味的?他比我更震驚:我家從小到大,吃的都是這個味啊!
吃米還是吃面,吃咸還是吃甜,吃白粥還是菜粥,飲食習慣其實已經成為我們身體的密碼,成為了一種后天習得的基因,永遠提醒著我們是從何處來。
03
而這本書的好看,更在美食之外。
書里有有趣的人。無論多么高大上的宴席都要以湯泡飯結尾的春總,被質疑這種吃法是否得體時答:“關于菜湯拌米飯這件事,我講三點。第一,主食崇拜和祖先崇拜一樣,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第二,只有小麥和水稻才配叫主食,其他只配叫歧視性的名稱:雜糧;第三,孔子云,菜湯拌飯鼎鍋刮爛,可見其美味。最后總結下觀點:一切不能拌飯的菜,都是耍流氓。”讀的人捧腹不已。
作者后面寫火鍋時說,“‘那個人’必須是喜歡吃的實在人,吃飯是你們的目的,這樣你們才能在享用美食的同時享受相濡以沫的人生。相反,如果吃飯只是手段,‘那個人’更喜歡情調,我看最好還是去分餐制地方,最好結賬也是AA制,這樣才匹配。”以食會友,從吃飯來看這人活面子還是活里子,能吃到一起的做朋友,道不同者不為謀,也是機智到不行。
書里有暖心的日常。延吉的冷面,是作者私人所愛。每次看到他心情不好,兒子就會主動跑過來,問要不要陪你去吃冷面。“個人的飲食偏好,盡管像胎記一樣私密,但至親永遠知道它在哪里。”
而奇妙的是,心情不好時,食物確實是一種最簡單有效的緩和和撫慰。就像TVB那句經典臺詞:“你餓不餓,我煮碗面給你吃?”好像人生不管遇到什么大不了的,過不去的,沒有什么是一碗熱騰騰的面解決不了的。食物所帶來的踏實而溫暖的感覺,平衡了生活在每個細枝末節帶給我們的刺痛。而人世間僅憑這樣一點美味,就是值得留戀的啊。
書里還有流逝的時間。從求學到結婚生子,從電視業的燃情歲月到轉型變遷,從三里河的十年河東到十年河西,從臺北一條街的興盛到拆遷,從北京魯菜川菜的流行到粵菜的風生水起,從一家家飯館的開張到倒閉,從和一個個飯館老板或服務員的結識到離去,吃過的一頓頓飯,變成了時光的刀在人生里劃下的一道道印記。
這樣想來,我們吃的食物,就是我們走過的路,遇見過的人,經歷過的歲月,最終的歸宿。所以說至味在人間,食物的滋味,就是人生的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