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的二部宮斗劇《延禧攻略》、《如懿傳》,都是乾隆朝故事,這兩部劇帶火了一大群歷史人物,也帶火了一大群演員。
兩部劇要達到的意圖不同,對人物的設(shè)定自然也就不同,它們正應(yīng)了大仲馬寫歷史小說的宣言:歷史不過是用來掛我小說的釘子。
所以入戲只管入戲,只是別太深,它們畢竟只是藝術(shù)加工,而非歷史本身,你只有能夠跳進跳出,才不會墮了作家們的“詭計”,不被同樣掛住。
就比如這兩部劇都避不開的,孝賢純皇后富察氏,那位乾隆后宮絕對的主角之一,它們雖都把她打造成了一大亮點,但也都不過是為我所用,為劇情所用而已。
真實的富察氏,其實只有溫婉如玉,垂范后宮,并不曾腹黑、害人,她的確足該叩問:“一生沒有做過任何壞事,為何落得如此下場。”
什么下場?
二個兒子都不幸夭折,青絲送稚發(fā),而她自己,也在年僅37歲時,就頂著一頭青絲,撒手人寰,這用世俗的眼光來看,無疑為人間之大悲劇,慘極痛極。
然而這事卻又是問不得的,因為它更像運命,而非人力,就如草青草枯一般。
她和她那二個兒子都是病死。
富察氏短短一生,居然如此遭遇,自然是乾隆朝一個至為悲情的女子,然而人所少知的是,生活于她如深淵,而她于乾隆,卻就更是一處深淵,甚至死穴。
號稱風(fēng)流天子的乾隆,一生曾寵幸過許多女人,這是確鑿無疑的。
但是其他女人,卻一定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一道流云,惟有富察氏才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至愛,心底下那顆永遠無法消去的暗痣。
說什么嫻妃、令妃、香妃呢,真愛是有鮮明的標志的,那就是永難相忘,至死不渝。
歷來還難有一位皇帝,能夠如乾隆一樣,對去世的妻子如此深情,如此長情,不信你看——
2
孝賢純皇后富察氏,出身名門,曾祖父哈什屯,太宗老臣,順宗時加太子太保,祖父米思翰,康熙親信大臣,曾官至戶部尚書兼議政大臣,父親李榮寶,承襲世職,曾官至察哈爾總管。
富察氏是雍正五年,被冊立為皇四子、寶親王弘歷嫡福晉的,這即為乾隆原配正妻,所以她等乾隆繼位,立刻就被冊立為皇后。
富察氏一生育有二女二男,史稱賢淑節(jié)儉,孝順太后,既深得乾隆敬愛,又互相感情深厚。乾隆早年得病之時,她的確曾日夜服侍,直到百日后才肯回宮。
但那卻絕對不是因為什么陷害嫻妃,遭受冷落才有的作為。
身為側(cè)福晉的烏拉那拉氏,是在富察氏封后同一天被封為嫻妃的,但是她卻直到富察氏去世五六年之后,才開始接連生子,可想而知,她當(dāng)初曾被乾隆冷落到什么地步。
手鐲藏藥,導(dǎo)致不孕之事,就跟乾隆與那拉氏的所謂青梅竹馬,無敵之愛一樣,那都不過是小說家的虛構(gòu)罷了。乾隆何曾有一日深愛過嫻妃?只是此事說來話長,只能留待另起一文。
富察氏卻是死于乾隆十三年,關(guān)于她的死,有多種說法,但是總結(jié)起來,不外兩種。
一,正史。
乾隆十三年二月,乾隆與太后、皇后東巡,一路拜孔陵,祭孔廟,游覽山東名勝,不亦樂乎,卻不料到濟南時,富察氏忽然染上風(fēng)寒,隨行御醫(yī)及迅速召來的許多山東名醫(yī)都無計可施。
乾隆著急,立刻下令回鑾,但是不幸得很,船到德州時,富察氏已離他而去。
二,野史。
乾隆與富察氏嫂嫂,也就是侍衛(wèi)內(nèi)大臣傅恒妻子有染,富察氏早就不滿。
偏偏傅恒在東巡途中,居然曾偷偷跟富察氏說兒子福康安可能是龍子,頗為得意,這使富察氏既痛恨大哥無恥,又厭惡夫君風(fēng)流,于是她終于就在德州船上與乾隆大吵起來,被乾隆打了一巴掌。
或者說富察氏在這時,曾因為勸說乾隆注意身體形象,不要尋花問柳,而招致乾隆盛怒,夫妻失和。
總之,野史說,夫妻爭吵,或者失和之后,富察氏或者因不堪受辱,或者因萬念俱灰,轉(zhuǎn)身就奔向后艙,跳水尋了短見。
乾隆確實風(fēng)流(其實哪個皇帝無此風(fēng)流之事?只是乾隆特別招文人罷了),后者說的活靈活現(xiàn),不由人不信,但是事實真是如此嗎?
只可惜,這世上最顯得像的一些事,往往偏偏最不靠譜。
且不必說乾隆非一日之性,當(dāng)時太后也與之同行,富察氏更一向有寬和溫柔之名,我們其實只需要看看這點就知道了:
東巡途中,如果真曾發(fā)生過如此大事,這是萬萬掩蓋不住的。
后面嫻妃為后,被乾隆莫名其妙廢掉打入冷宮,再到病死,那可是曾在朝野引發(fā)軒然大波,招來好多不知死的大臣前赴后繼,紛紛上書質(zhì)疑、指責(zé)乾隆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們?yōu)楹芜@一次,竟能不發(fā)一聲?
何況那嫻妃當(dāng)時還曾有斷發(fā)之行,詛咒太后、皇上,犯了大忌,她憑什么就能特別為人關(guān)注?
所以這肯定依舊不過是小說家言而已,富察氏的死,只可能是連遭二子夭折之痛,身心俱創(chuàng),再加舟車勞頓,嬌弱之軀不堪折騰,偶發(fā)傷寒,不治而亡。
這如果再看乾隆后面的表現(xiàn),就更加可以推翻野間的揣測、附會。
3
富察氏死后,太后聞訊,曾立刻親自去看了最后一眼,她和乾隆都哀慟不已,這就如乾隆在挽詩中所言:“圣慈深憶孝,宮壺盡稱賢。”
太后追念富察氏之孝,眾人無不稱贊富察氏之賢,這卻就是富察氏那個孝賢謚號的由來,而這自然都是符合古代婦德,深為乾隆所認可的。
古代以女子忌妒為大惡,富察氏作為皇后,只有臣綱、婦綱、母儀都完全具備才稱得上賢,很難想象夫妻失和,有了如此大吵之后,乾隆會立刻如此作詩,更曾如此作一《述悲賦》:
“縱糟糠之未歷,實同甘而共辛。”
“影與形兮難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
“信人生之如夢兮,了萬事之皆虛,嗚呼,悲莫悲兮生別離,失內(nèi)佐兮孰與隨。”
乾隆這些話,直如泣血之啼,他絕非只是說說而已。
富察氏死后,乾隆立刻下令喪事隆重大辦,當(dāng)皇后棺槨送到長春宮時,他曾親自前去臨視,還曾下令由皇子祭酒,各王及文武百官都舉哀行禮。
喪事之中,他罷朝九日,又曾親自持服用素綢,更曾令所有妃嬪、皇子及其福晉都穿白、截發(fā)辮(這是滿族對長輩的習(xí)俗,所以嫻妃在太后、皇上還在時自行斷發(fā),就犯了大忌),王以下所有文武及其身份相當(dāng)?shù)募胰耍即┌着e哀,齋戒27天。
可是你以為乾隆這樣就夠了嗎?
他不但自己“春風(fēng)秋月兮盡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復(fù)何時”,還覺得人人都該如此。
否則,他就暴跳如雷,到處遷怒。
大阿哥永璜,只因為迎喪有失禮之處,立刻遭到嚴厲訓(xùn)斥。這位皇子因此就更與大位無緣,終于在惶恐中死去。
刑部尚書阿克敦當(dāng)時兼管翰林院,乾隆只因為翰林院在翻譯皇后冊文時,誤將“皇妣”譯為滿文“先太后”,立即下令將刑部尚書以下,全部革職留任,將阿克敦判以斬監(jiān)候。
與此同時,工部尚書、侍郎等因為皇后冊寶“制造甚屬粗陋”,也連遭訓(xùn)斥,侍郎索柱連降三級。
這以后,官員們在皇后喪事百日內(nèi)理發(fā),也成了大罪,江南河道總督周學(xué)健、湖廣總督塞楞額,那可都是赫赫有名的封疆大吏,但是他們竟就因此被斥為“喪心悖逆”、“棄常蔑禮”、“喪心病狂”,不得不領(lǐng)旨自盡!
而因為其他失禮之處,被革職查辦、處死的高級官員卻還有一大批,這其中大學(xué)士、尚書、侍郎、總督一概不缺,就連大名鼎鼎的張廷玉、高斌、尹繼善、汪由敦等也在其中。
富察氏這一場葬禮所引發(fā)的,簡直就是一場叛亂級別的大牽連、大懲處,乾隆對富察氏感情的深厚、真摯,到此還有什么可疑,還有哪個可以比擬?
4
嫻妃是在富察氏死后第三年,才被冊立為皇后的,這還是在太后的一再催促之下,因為乾隆只認一個皇后,自己一點也沒有另立的打算。
而嫻妃被廢掉打入冷宮之事,恰恰也發(fā)生在乾隆巡行之時。
嫻妃冊封那天,正是乾隆四十大壽,此可謂雙喜臨門。那日宮中大慶,普天大慶,但是此夜,乾隆卻趕走所有近侍,一個人在八月的清冷中,緬懷起了富察氏。
他說他不過是強作歡顏而已,“有憶那忘桃花節(jié),無言閑倚桂風(fēng)寒。”
此后的乾隆十六年三月十一日,正是富察氏三周年忌日,乾隆與太后、烏拉那拉氏,南巡之際,又曾幾次作詩,追念富察氏。
這以后的日子里,這種事時常發(fā)生,倒好像富察氏去世越久,他對她的感情與思念就越發(fā)深厚。
轉(zhuǎn)眼間17年過去了,乾隆三十年正月,乾隆與太后、那拉皇后、令貴妃、慶妃、容嬪等開始了第四次南巡,當(dāng)他們再次途經(jīng)濟南時,乾隆又下令越過濟南城而不入。
這之前,他已經(jīng)有過三次這樣的作為了,而這一次,他特意作了一首詩說明。
“四度濟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
春三月昔分偏劇,十七年過恨未平。“
他竟是因為富察氏是在濟南染病的而不入,他怕一入就將“百悲生”!十七年了,他對濟南的恨依舊無法抹平!
這首詩,據(jù)說就是促成那拉皇后與乾隆反目,以致斷發(fā)的原因,如果真是為此,那那拉氏無疑就算自尋死路了(實際不是,且待另文分析)。這等深情是萬萬碰觸不得的,你再看看乾隆晚年的表現(xiàn),就更加清楚。
乾隆五十五年春,乾隆八十歲,他曾親自到孝賢皇后陵前賦詩:
“三秋別忽爾,一晌奠酸然。
追憶居中閫,深宜稱孝賢。
平生難盡述,百歲妄希延。
夏日冬之夜,遠期二十年。“
四十多年過去了,他心中依然只有富察氏,他對著地下的妻子說,百歲只是一種妄想,我與你的相會,頂多不過還有二十年,我只希望能夠早日與你地下相逢,以慰思念之痛之苦,你且等我。
乾隆六十年,乾隆八十五歲,他再次來到東陵皇后墓前,作詩道:“齊年率歸室,喬壽有何歡?”
雖然高壽,無你,人生無歡。
又下一年,八十六的乾隆又來了,這時他是以太上皇的身份,帶著嘉慶帝來的,他這次寫道:
“吉地臨旋蹕,種松茂如云。
暮春中浣憶,四十八年分。“
然后他又在下面作注解道:“孝賢皇后于戊辰(十三年)大故,偕老愿虛,不堪追憶。”
四十八年了,你去世時種的松樹已經(jīng)高聳入云,白頭偕老的愿望早已成虛,往事不堪追憶,但是又哪里擋得住?
乾隆有過嫻妃、令妃、香妃又怎樣呢?他那結(jié)發(fā)之妻,原配皇后,是無人可以替代的。這世上鮮花無數(shù),他也采摘無數(shù),但是能夠讓他感受到愛情之樂,生活之樂,家庭之樂的,卻唯此一人。
《詩經(jīng)》里有一句詩說道:“云誰之思?”乾隆心上想的是誰,這一點不用猜。
這一切撇開帝王的那一切不講,簡直有“贈之以芍藥”之單純之美,“一日不見,如三月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一日不見,加三歲兮”,帝王們其實是一樣的,并非無愛,只是沒有遇到對的人。
一個風(fēng)流天子,他什么人沒見過,什么人得不到?也只有這樣,才見得富察氏身上有任何人都再也給不了乾隆的東西,她是何等樣的一個非凡女子。
其他女人都不過是過眼云煙,只有富察氏才是乾隆一生的深淵,說到這,富察氏便也不算太悲了。
END
文 | 九鴉
圖 | 網(wǎng)絡(luò)
九鴉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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