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出差錯過了同門的聚會,沒能聆聽桑老師的最新教誨,這個遺憾終于得到了彌補。暨大歷史系邀請了桑老師做校慶系列慶?;顒拥闹v座,題目是《辛亥革命時期的“漢奸”問題》。原本桑老師希望選一個不太大的教室,可以方便交流,海報僅僅貼出去兩天多,就有大量粉絲慕名而來,歷史系的講學廳圍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希望可以一睹名家大師的風采,歷史系系主任劉增合教授開玩笑說,這是歷史系十幾年來最為爆滿的一場講座了。
正所謂“一個字就是一部文化史”,今日論戰中頗喜用“漢奸”一詞互相指罵,但卻缺乏對該詞的起源與流變做詳細梳理的研究。桑老師最近有長文論述這一問題,他指出從現有的材料來看,所謂“漢奸”的稱謂應該是出現于晚明,實則與當時滿人與明朝之間的政治爭斗有關,既有滿人蔑稱漢人為“奸”,也有滿洲問鼎中原后明遺民指責改事新朝者為奸。
在辛亥革命后,似乎較早被定罪為“漢奸”者,是寫了《花隨人圣庵撫憶》的黃濬,但審判時并沒有用“漢奸”罪而是認為其“通敵”。桑老師由此指出,所謂“漢奸”,在政治層面和法律層面的認知是不一樣的:從政治斗爭的角度來看,可以從民族認知和權勢斗爭出發,判定對方是“漢奸”,但在法律層面來說,往往并不能用“漢奸”入罪,而多用“通敵”或“間諜”。而到了抗戰時期,“漢奸”才逐漸轉化為今天我們熟悉的含義:中國人的身份但投降日本為日本效力。而在此之前,“漢奸”的判定涉及到我們對“漢 族”、“漢”、“華”、“中國”等概念的認識,所以要做符合歷史史實的分辨,才能追溯其本源和流變。(以上是我聽后的理解,當然要以桑老師的文章才是最準確的)
在講座一開始桑老師就詼諧地說,學問不是聽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會講課的不一定能把學問做好,大學問家往往是不善于講課或者講的學生聽不懂,前者如王國維,在課堂上如果沒有學生提問,他就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抽完就下課;后者如陳寅恪,被稱之為“教授的教授”,哪怕他已經把講課的難度降到最低,學生依然無法理解?!翱蓯鄣膶W問不可信,可信的學問不可愛”,就是這樣的道理。所以桑老師講解的時間不長,而留了一個小時與同學們互動,實則在互動的過程中不是碰撞的思想火花,恐怕比專門的題目更為啟發心智。
有同學詢問為何歷史不能歸納而只能貫通,這個問題桑老師在著作中多有提及和解釋,他在講座中也簡明扼要地提到,這個說法來自于傅斯年,而饒宗頤先生也有類似意思的表達,因為歷史是獨一無二的,你不可能找到兩件完全相同的人或事,而歸納必須有相同的因素才能進行,所以用歸納法做歷史,大概容易離歷史真相甚遠。在具體做的過程中,也許有時候限于條件而不得不用一些集合式的概念,但自己一定要有自覺的意識,要用貫通的眼光把人事講清楚,自然而然地相關的評價意義都涵蓋其中,我們也不需要多費口舌。
有同學提到如何看待歷史人物,例如袁世凱、康有為、劉師培等,桑老師笑稱這些人都很有意思。例如袁世凱,在南北議和時要左右逢源,既不愿意保大清但又不能明示,又不能和革命黨人出讓太多的利益,其中的政治手腕,值得今人去細細體味??涤袨閷崉t在學問上應該給予重視,今天大家都只是關注戊戌那段的表現,實則康有為是晚清一大學問家,只是因為后人難以辨認哪些話是他隨便說的、哪些話是他的真知灼見,才誤以為他狂言不羈,雖然他的學生梁啟超筆耕不輟,自信“我的文字可以撓中國人的癢處”,可康有為常批評梁啟超“不懂”,這點值得留意。而劉師培,去世較早,但其在經學上的造詣,實則超越章太炎,有人認為他的傳承主要是家學,但很難有證據直接證明,但我們要注意的是,今文經學與古文經學的爭論和分歧,未必像我們想象中那么大,例如劉師培后來到四川,與廖平交談甚歡,所以今古文之爭,與章太炎和康有為的爭論很有關系,大家都可以去做關注和研究。
短短兩個小時的講座,頗有意猶未盡的感覺,不少同學和老師是站著、甚至在門口人擠人肩并肩地聽完了整個講座,講座結束后大伙蜂擁而上求簽名,足見桑老師的學術魅力。月色下,與幾位師兄師弟陪著桑老師在暨南園中漫步,感覺又回到了讀書時那段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人生之幸,其一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