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有西藏之旅。入住的酒店在布達拉宮附近，逗留拉薩的幾天時間里，幾乎天天都會經過布達拉宮。或乘車，或徒步，每次經過布達拉宮前的布達拉廣場，都會舉頭仰望，將目光定格在這座紅白相間的雄偉宮殿上。早晨，午后，傍晚……每一次的凝視，都會收獲不一樣的感受和一樣的感動。

早晨的布達拉宮，背景大多是如洗的碧空。那種深沉幽靜且澄凈到近乎透明的藍，一如繪制唐卡不可或缺的礦物顏料孔雀藍，藍得教人心醉，艷得讓人情迷。布達拉宮用加了牛奶、冰糖和面粉的白灰粉刷的白色外墻，以及摻入紅糖的紅粉粉刷的紅色外墻，在艷藍天色的映襯下，顯得分外沉靜肅穆，透出一縷懾人心魄的莊重與威嚴。幾乎任何時候，你都能見到手持轉經筒的轉經人從布達拉宮前的人行道上走過。或三五成群，或踽踽獨行，尤以步履蹣跚的老年人居多。奇怪的是，他們并不像我們這些匆匆過客，將驚羨的目光投向高高在上的布達拉宮，而是不停地搖著手中的轉經筒，嘴里念念有詞，腳下步履匆匆，目不邪視，心無旁騖，只管趕自己的路。我想，那一定是因為布達拉宮早已矗立在他們的心間。那圣潔的白，端莊的紅，神秘的黑，眩目的金，早已成為印在他們心上的神圣色彩。嘆為觀止的視覺沖擊，只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的瞬間震撼，而普渡眾生的功德圓滿和心靈解脫，才是他們永恒不變的終極追求。

午后的布達拉宮，在高原驕陽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輝煌壯麗。白色的外墻，白得愈加典雅；紅色的外墻，紅得愈加雍容，而古樸厚重的黑色窗框，則于凝重端莊中透出幾分惹人遐思的神秘。最奪人眼球的，當然還是聳立在宮殿之巔的那七座銅瓦鎏金的金頂。當熾熱的陽光直直投射在金瓦金頂上時，一道道眩目的金光灼灼生輝，在湛藍的天色中變幻出許多光芒四射的十字星，凝聚了無數舉頭仰望的目光和情不自禁的驚嘆。偶有幾朵白云飄過，慢悠悠的，仿佛閑庭信步。矗立在藍天白云背景中的布達拉宮，因此便生出幾許動感。這時候，便會心生恍惚——究竟是布達拉宮在走，還是白云在流？

夏日午后瞻仰布達拉宮，最好的位置應該在布達拉廣場兩邊的綠地上。既可躲避高原烈日的炙烤，又能領略布達拉宮不同常態的另一種表情。一排排枝繁葉茂、生機盎然的柳樹，將濃密的柳絲編織成一個個綠色的畫框，無論透過哪個畫框，都能將雄偉的布達拉宮攝入眼底。這時候的布達拉宮，神奇地矗立在藍天之下、白云之中、綠水之上，似乎少了一些居高臨下俯視蒼生的莊重與威嚴，多了幾分溫情脈脈平易近人的輕柔與靈動。當我將目光移向倒映在水面上的藍天白云和布達拉宮時，恰遇清風徐來吹皺一池綠水。我驚訝地發現，畫框中赫然出現了另一幅奇妙的畫中畫——清澈的藍，朦朧的白，凝重的紅，幽深的綠……被清風揉成無數碎片，顫顫悠悠地漂浮在碧波微瀾的水面上，組合成一幅筆觸粗獷、色彩濃重的意象派油畫。

傍晚的布達拉宮，籠罩在藍與灰纏繞交織成的冥冥薄暮中。在最后一抹夕陽余暉的映照下，白色的宮墻仿佛涂上了一層土黃色的油彩，與深紅色的宮墻交相輝映，顯現出一種沉穩雄健的大家氣度。

暮色漸濃，夜幕初降，布達拉宮上層的一些窗戶，開始亮起雖然算不上明亮卻讓人歡欣鼓舞的燈光——因為這些窗戶透出的燈光，預示著一座流光溢彩、美輪美奐的神秘宮殿，即將出現在無數翹首以盼的急切目光之中。

當正對著布達拉宮的布達拉廣場亮起燈光，索拉旺姆演繹的《青藏高原》隨著音樂噴泉水柱的噴涌揮灑，天籟般地飄蕩在廣場上空的時候，早就聚集在廣場上的人們歡呼雀躍，群情沸騰。大家紛紛拿出照相機，支起三腳架，準備將夜色中的布達拉宮收入鏡頭，留下一段珍貴的記憶。可令人納悶的是，布達拉宮似乎沒有像廣場那樣大放光明。傍晚時分呈土黃色的墻體，雖然漸漸變幻成了較淺的米黃色，卻看不出有任何燈光照耀的跡象。于是向廣場上值勤的安保人員打聽，他的回答令我越發困惑：“布達拉宮的燈光已經開了呀！”

大約十多分鐘后，濃重的夜色吞沒了天邊最后一抹幽藍，耳邊突然飄來不同口音的驚嘆聲，喀嚓喀嚓的相機快門聲更是此起彼伏響成一片。抬頭仰望布達拉宮，剛才還呈淺米黃色的宮墻，頃刻間已換上了圣潔高貴的白色盛裝；而原先深沉凝重的紅色宮墻，也變得嫵媚靈動起來。夜幕下的布達拉宮，宛如一幅懸掛在黑色絲絨上的絲織作品，熠熠生輝，光彩奪目。于是恍然醒悟——布達拉宮的景觀照明，大概是采用了那種亮度慢慢提升的高壓鈉燈。天色漸漸變暗，燈光漸漸變亮，當這樣的雙向變化達到一個契合點時，夜色中的布達拉宮便橫空出世，以一種艷驚天下的姿態接受世人的瞻仰和朝圣。

布達拉宮的表情變幻莫測、多姿多彩，我所見到的，無疑只是其中的寥寥幾種而已。我想，銀妝素裹的布達拉宮，春暖花開的布達拉宮，秋色撩人的布達拉宮……一定各擁千秋、美不勝收，只是像我這樣的匆匆過客就很難一一盡收眼底了。不過，這也為我的下一次拉薩之旅預設了充足的理由。

廣場上的音樂噴泉不斷變幻著水柱的形態，索拉旺姆的《青藏高原》一曲終了，撩人心弦的《天路》響徹云霄。而此刻回蕩在我心頭的，卻是那首讓無數人心馳神往的《回到拉薩》：“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