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我的未來,是個未知數。
我原先的部隊打沒了,上峰似乎沒有重新整編的意思,我不知道我以后會被分在哪個部隊。在新兵連,我像當初草頭他們一樣,瘋狂整著新兵。
如今我懂得了很多事,當初要沒有草頭土爺他們往死里揍我,也許我早就烈士了。
戰場之上是玩兒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我們有一半的弟兄死于炮火之下,一小半的弟兄死于只知道沖。中正的射程沒有三八大蓋遠,三八大蓋的殺傷力沒有中正厲害,于是,我們很多弟兄都死于射程差上。
我操練他們,我整他們,我揍他們。原先我新兵連沒有打過槍,光練瞄準了。真打起來,我們吃了太多虧,我們打不中小日本兒,小日本兒一打一個準。在我跟上峰提過太多次后,上峰終于給了每人20發的訓練彈藥。
有些人天生就是打仗的料,有的教死了都不會。新兵里有的是被抓壯丁來的,有的是為了混口飽飯,還有像我這種從死人推里爬出來的。
張志明曾是郝夢齡將軍警衛團的連副,身手那叫一個了得。忻口會戰時,他隨郝夢齡將軍沖殺,后來將軍殉國。他身中七槍,從死人推里爬了回來,太原失守后醫院轉移到我們這邊。如今他的傷并沒有好利索,但是他已經在新兵連和我一樣當教官了。我是一連連長,他是二連連長。全營就只有我倆像瘋子一樣操練新兵,新兵們唉聲載道,看到我們就像見了鬼一樣。
這里我遇到了一個故人,跟我同一屆的工學院學生,孫崇文。我經常在休息之余跟張志明討教有關生死的戰術問題,孫崇文一直都跟著。后來久了,我被新兵稱作惡霸,張志明被稱為魔頭,孫崇文細皮嫩肉的,我們叫他白面兒。
東條山那邊打的很慘烈,經常整個團,整個旅的往上填,上峰經常催促我們抓緊訓練。和新兵們呆的久了就成了朋友,我們不愿看著他們去當炮灰,除了朝死里練他們別無他法了。
訓練剛兩個多月,前線部隊就來我們新兵連拉人了。我和魔頭看著還沒練成氣候的新兵們被拉走,心里很不是滋味,這等于是讓他們送死。
白面兒真不是當兵的料,體力完全跟不上,我跟上峰提了多回后,白面兒靠著他的大學生身份被調到了師部當文書,我也松了口氣。走前,白面兒非要請我和魔頭吃飯。
到了飯館,我們相對無言,等著上菜。說是飯館,其實就是跟當年北平包子鋪一樣的小攤,菜也就三碗刀削面加兩斤牛肉。好的飯館也有,那是上峰官長們吃的地方,我們這點兒餉,真吃不起。
"魔頭,呵,煩了哥。我知道你為我好,可我還是想打日本人。你不也是大學生么上戰場的么?"
"白面兒,你見過烏壓壓的死人堆么?你見過一個排,一個連在小日本兒一輪炮火下來后,沒一個活人的場景么?當初我老哥死前趴在我身上,小鬼子的刺刀沒穿透,我才從死人堆里爬了回來。"
"煩了,你也別嚇白面兒了,他是你同學,你關照他也在情理之中,你這樣從死人堆里爬回來的,在部隊里就是個寶。其實白面兒也真不適合打仗,腰膀子不粗,一個大學生就這么死戰場上了也確實可惜。當初,我們軍長沖鋒時,文書,警衛員還不都一樣上了,就特么我一個人回來了。"說完魔頭兩眼發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氣氛瞬間凝固了,我不知道怎么說才能讓魔頭心里好過一點,我有著跟他一樣的經歷,我知道這事在心里有多痛。
"幾位軍爺,你們的面和牛肉來了,慢用。"
"白面兒,安安心心跟著上峰,興許,我們還得找你幫忙呢。在哪當兵都是當,許多人想跟著上峰都沒機會。"我跟白面兒打趣道。
面和牛肉上來了,可我們都沒動。我想起猶如戰神的團副,看著他端起重機槍,看著他倒下。那一幕常在我夢里出現,弟兄們總在夢里跟我說,報仇…報仇…
我看著魔頭,他一臉哀思,眼睛直直的盯著前方。"魔頭,咱當兵吃餉,但求對得起國家,對得起父母。我們比死去的弟兄快活多了,我們還能在這吃面吃牛肉,你說是不?吃吧,面快涼了。"說著我拍了下魔頭的肩膀,他身子猛地一震,顯然被我下了一跳。
"愣著干嘛啊?吃啊,要涼了。"
我們呼啦呼啦的收拾著面條,時不時捏兩片牛肉塞到嘴里。陜西冬天不怎么下雪,外面光禿禿的,幾顆不高不矮的枯樹,分散插在四周,孤零零的。剛才還被風吹得齜牙咧嘴的我們,在吃完面后暖和了起來。
"煩了,把煙給我。"魔頭沖我說到
"我每個月的煙都被你禍害去了,不給了。"
"你小子又不抽煙,放你那兒完全浪費了。"說著魔頭伸手到我兜里來搶。
我往后蜷著身子去躲他,"好歹這包給我留著,上次上峰找我說事,我想拿煙都沒有。"
"半包,給你留半包行不?留半包給你丫的拍馬屁去。"魔頭跟我耍著賴皮。
我剛把煙拿出來,魔頭一把拽了過去,向前一邊蹦一邊跑,"騙你小子包煙還真費勁。"說完面對我笑著,往后邊退邊走。
"你大爺的。"我一邊笑罵,一邊追著。
"煩了哥,我這里有煙,你拿去吧。"白面兒說著把煙遞了過來。
"你自己留著用,進了機關,跟人打好關系,用的著,再說我不抽煙。"說著我把白面兒送到跟前的煙又推了回去。
我們剛到了連隊門口,還沒進營房區,就聽見里面吵吵鬧鬧的。我跟魔頭對望了一眼,趕忙走了進去。
我回頭看著白面兒說:"白面兒,這里的事兒你就甭管了,去收拾一下,接你的人快來了,你別摻合。"說完跟著魔頭的腳步走了進去。
營房區里人山人海。后邊的新兵跳著往里面看,我上去就是一腳,"看什么看?不去訓練在這里湊什么熱鬧?"
"你又不是我們連長,你踢我干嘛啊?"新兵抓著腦袋跟我嘟囔著。我剛想再踹一腳,魔頭在里面喊我,"煩了,快進來。"
我擠了進去,幾個剛來的新兵不服老兵管,合伙把班長給打了。我一看這是我們連的人,這幾個新兵也就昨天剛到的。我立馬火了,這面子丟的。
"怎么回事兒?"我沉著臉問到。
"報告連長,這幾個新兵不服管,把他們班長老楊給打了,中午午休按被子里打的。"一班班長說到。
"沒有軍規么?自己不會處理么?你們排長呢?"我大聲說到。
"連長,有個新兵的舅舅是旅長,我們不好動他們,就把他們堵這兒了。"
我上去就是一腳,掄起拳頭就砸,幾個新兵被我打翻在地。
有個新兵捂著臉,瞪著我,"你就一代理連長,居然敢打我,你就不怕我舅舅收拾你?"
我氣的冒煙,特么什么東西,違反軍規毆打上級,現在在先拿舅舅來壓我。又是一頓拳腳后,徹底老實了。
不大一會兒,一輛吉普車開進了營房區。營長跳下了車,后邊跟著一個少將。
"煩了,怎么回事?"營長嚴肅的跟我吼道。
"報告營長,新兵不懂規矩,違反軍規,毆打上級班長。我來后依然不服管教,所以我就教訓了一下。"我站的筆直。
"煩了,你…"營長對著我嘆了口氣。又把臉轉向身后,"旅座,這小子剛從死人堆里爬回來。一心想著為死去的弟兄報仇,所以平時也就嚴了點,旅座你別往心里去啊。"營長點頭哈腰的對少將說著。
少將走到我的面前,我又挺了挺本來筆直的身子。他用穿著白手套的手在我肩頭上來回彈了下,"連長,練兵有方啊,我的外甥也照打不誤。他違反軍規,那你毆打新兵是不是也違反軍規了呢?"
"報告旅座,是。我違反了軍規,我甘愿受罰。"
"別以為你打過幾場仗,老子也一樣。本來你跟我沒關系,現在你打了我外甥,這筆賬我記著,你如果死在了戰場上,那我沒什么好說的。現在,愿意到我的部隊來么?"說完他斜著頭對我笑著。
"報告旅座,我不明白。"我一臉蒙圈
"裝什么傻啊?既然打了我外甥,就得幫我做事。"說完轉頭看著營長。
"你們新兵連還有個叫張志明的呢?"
"報告旅座,我是張志明。"魔頭走到少將面前立正。
"很好,我的旅是剛組建的,就需要幾個狠茬子。我給你倆一個加強連,過幾天我們就開拔了,有興趣么?"
"有。"我和魔頭同時大聲說到。
少將滿意的點了點頭,幾個大跨步走到他外甥跟前,上去就是幾皮靴,"你個不爭氣的東西,不服管教,想早點死在戰場上么?"
少將又轉身走到我倆面前,"孟煩了,張志明。你倆的手續我來辦,過兩天我派人接你們到旅部報道,我們這次是在永濟外圍布防。"說完上吉普車走了。
永濟,又是永濟。我忍著不讓我的眼淚掉下來。弟兄們,煩了為你們報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