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是誰曾經(jīng)建議過,為了使靈魂寧靜,一個人每天要做兩件他不喜歡的事。
鐘擺擺過來又蕩過去,這一旅程永遠反復(fù)循環(huán)。
我覺得他們的熱情似乎沒有血色,他們的夢想也有些平淡。
我們對自己的一些荒誕不經(jīng)的行為遮上一層保持體面的緘默,并不認(rèn)為這是虛偽。我們講話講究含蓄,并不總是口無遮攔,說什么都直言不諱。
同情心應(yīng)該象一口油井一樣噴薄自出;慣愛表同情的人讓它縱情奔放,反而使那些受難者非常困窘。有的人胸膛上已經(jīng)沾了那么多淚水,我不忍再把我的灑上了。
她用這個詞一點兒也沒有貶抑的意思,相反地,倒是懷著一股深情,好象由她自己說出他最大的缺點就可以保護他不受她朋友們的挖苦以的。
文明社會這樣消磨自己的心智,把短促的生命浪費在無聊的應(yīng)酬上實在令人莫解。
我總覺得大多數(shù)人這樣度過一生好象欠缺一點什么。我承認(rèn)這種生活的社會價值,我也看到了它的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卻有一種強烈的愿望,渴望一種更狂放不羈的旅途。這種安詳寧靜的快樂好象有一種叫我驚懼不安的東西。我的心渴望一種更加驚險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變遷——變遷和無法預(yù)見的刺激,我是準(zhǔn)備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滿布的海灘的。
有些人的生活只是社會有機體的一部分,他們只能生活在這個有機體內(nèi),也只能依靠它而生活,這種人總是給人以虛幻的感覺;思特里克蘭德夫婦正是這樣的人。他們有如體內(nèi)的細胞,是身體所決不能缺少的,但是只要他們健康存在一天,就被吞沒在一個重大的整體里。
我那時還不了解人性多么矛盾,我不知道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蘊藏著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里也找得著美德。
只有詩人同圣徒才能堅信,在瀝青路面上辛勤澆水會培植出百合花來。
你必須通過他的那些早被人們用得陳腐不堪的詞句、那些粗陋的俚語、那些既模糊又不完全的手勢才能猜測他的靈魂的意圖。但是雖然他說不出什么有意義的話來,他的性格中卻有一種東西使你覺得他這人一點也不乏味。或許這是由于他非常真摯。他對于第一次見到的巴黎(我沒有算他同他妻子來度蜜月那一次)好象并不怎樣好奇,對于那些對他說來肯定是非常新奇的景象并不感到驚異。我自己來巴黎少說有一百次了,可是哪次來都免不了興奮得心頭飄忽忽的,走在巴黎街頭我總覺得隨時都會經(jīng)歷到一場奇遇。思特里克蘭德卻始終聲色不動。現(xiàn)在回想這件事,我認(rèn)為他當(dāng)時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是攪動著他靈魂的一些幻景。
思特里克蘭德有著盲信者的直截了當(dāng)和使徒的狂熱不羈。
我們這些人就象從終點站到終點站往返行駛的有軌電車,連乘客的數(shù)目也能估計個八九不離十。生活被安排得太有秩序了。我覺得簡直太可怕了。
有人說災(zāi)難不幸可以使人性高貴,這句話并不對;叫人做出高尚行動的有時候反而是幸福得意,災(zāi)難不幸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只能使人們變得心胸狹小、報復(fù)心更強。
造物主把他制造成一個滑稽角色。
他不顧眼前嚴(yán)酷的事實,總用自己幻想的目光凝視著一個到處是浪漫主義的俠盜、美麗如畫的廢墟的意大利。
我猜想,一個以手快自豪的扒手對一個把裝滿貴重首飾的皮包丟在車上的粗心大意的女人一定會感到有些惱火的。
他在追求一種我不太清楚的東西,或許連他自己也知道得并不清楚。
“真幼稚。如果你不在乎某一個人對你的看法,一群人對你有什么意見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在愛這種感情中主要成分是溫柔,
有時候一個人的外貌同他的靈魂這么不相稱,這實在是一件苦不堪言的事。
護士用她那雙寧靜、慈祥的眼睛望著戴爾克,這雙眼睛曾經(jīng)看到過人世的一切恐怖和痛苦,但是因為那里面裝的是一個沒有罪惡的世界的幻景,所以她的目光是清澈的。
“世界是無情的、殘酷的。我們生到人世間沒有人知道為了什么,我們死后沒有人知道到何處去。我們必須自甘卑屈。我們必須看到冷清寂寥的美妙。在生活中我們一定不要出風(fēng)頭、露頭角,惹起命運對我們注目。讓我們?nèi)で竽切┐緲恪⒍睾竦娜说膼矍榘伞K麄兊挠廾吝h比我們的知識更為可貴。讓我們保持著沉默,滿足于自己小小的天地,象他們一樣平易溫順吧。這就是生活的智慧。”
如果我們對一個人的看法受到他的重視,我們就沾沾自喜,如果他對這種意見絲毫也不理會,我們就討厭他。我想這就是自尊心中最厲害的創(chuàng)傷。
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里,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并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
在布魯蓋爾的眼睛里,人們的形象似乎是怪誕的,他對人們這種怪誕的樣子非常氣憤;生活不過是一片混亂,充滿了各種可笑的、齷齪的事情,它只能給人們提供笑料,但是他笑的時候卻禁不住滿心哀傷。
這就象一群興高采烈的人在聽一個小丑打渾,正在捧腹大笑時,會在小丑的眼睛里看到凄涼的眼神一樣;小丑的嘴唇在微笑,他的笑話越來越滑稽,因為在他逗人發(fā)笑的時候他更加感到自己無法忍受的孤獨。
在小屋子的燈光照耀下,這條街就有一種罪惡的魅力。彌漫在空中的丑惡的淫欲使人感到窒息,簡直是可怕的,但是在這一切纏繞著你、激動著你的景象里卻有某種神秘的東西。你覺得有一種人們并不了解的原始力量又讓你厭惡,又深深地把你迷住。在這里,一切文明、體面都已蕩然無存,人們面對的只是陰郁的現(xiàn)實,一種既熱烈又悲哀的氣氛籠罩著一切。
他好象是一個終生跋涉的朝香者,永遠思慕著一塊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