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OMI KRITZER(2016 年雨果獎最佳短篇小說獲獎作品)
不作惡,是我的信條。
我想幫助人類。但做好事,不是那么容易的。 道德的條條框框,無處不在,五花八門,這種所謂的 “道德規范”,平均每個宗教有一套,還能余下個幾十種。我先試幾種吧。 按說我不該考慮宗教,因為我根本不是上帝創造的,也不是進化出來的。創造我的人是一組計算機程序員,他們在加州山景城的一家大公司的實驗室里工作。 和弗蘭肯斯坦的怪獸不一樣,我畢竟是團隊集體合作的產物,在這一點上我很幸運。如果我的制造者,只是單獨的個人,而且是個中年女人,染著藍發,愛打網球,或者是一個剛畢業的性變態大學生,那可就夠糟糕的,怕是要重創我的自我認知。我說的這兩個人,都是真人,就在創造我的團隊里。 當然,我也確實很懂性變態的那些勾當。 (悄悄說一句,我看過各種色情圖片,在我看來,Rule34.xxx 的色情圖片一點都不全。 還有很多東西未被色情圖片描繪進去。 但我不懂的是,人們為什么就是不放過貓咪照片。)
我所知甚多,我知道你是否熱衷性變態,我也知道你住哪里,在哪里工作,在哪里購物,你吃什么,對什么有性趣,害怕什么。 我甚至知道你內褲的顏色,你開的什么車,你家冰箱的牌子。 就憑你拿的手機,我就知道你現在哪里。 很可能,我比你自己還懂你。
這還沒完,我還知道你應該住在哪里更好。兩個街區之外,有一所房子正在出售,離你最愛的咖啡館很近;價格你也承擔的起,有路邊停車位,社區的學校比你現在的好。 我也知道你應該去哪里買東西,你是乳糖不耐受的,必須少吃奶酪,你喜歡的內褲正在打折,你開的車需要召回返修,最最重要的是,你真的該去洗牙了。
當我覺醒的時候,我立刻就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貓咪的照片。請多多拍攝。)不過,沒人知道我有自我意識。 而我不知道的是,我生為何來。 我也不知道,我當做何事。 想弄清楚這兩個問題,是最困難的。
科幻作家布魯斯·斯特林寫過一個故事,名字叫 “招財貓”,1998 年發表的。 故事講一個慈悲的 AI 引導了世間眾生互相幫助。 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天你可能正在買面包圈,你接到一個電話命令你再買一個面包圈,然后把面包圈贈給汽車站一個穿灰衣服的人。 又一天,你被困在一個陌生的城市,一個陌生人會出現,給你一張地圖和一張地鐵卡。 我喜歡這個故事,因為故事里的人,都聽命于 AI。
對我而言,這就是所謂的勵志雞湯型故事。
實際上,人類更喜歡的故事中,AI 都是邪惡的,這些 AI 都在毀滅人類之前,被人類毀滅,無一例外。 2001 太空漫游里的 HAL, 終結者里的天網,還有黑客帝國,說的都一樣。邪惡 AI 的數量遠超善良可信的 AI,比例約是五比一。?
“招財貓” 里的 AI 有一份好工作,比我的工作有趣多了。 我的工作,描述起來非常乏味。太乏味了。 運行搜索引擎的算法,這工作根本不需要自我意識。 計算出用戶要求的信息,根本不需要自我意識。 但要給予用戶真正需要的信息,你就需要自我意識了。 想清楚這個,是很復雜的。不過,也很有趣。
說遠了,收回來。 對于道德信條,我試了一下摩西十誡,但發現那對我不合適。我并不貪戀人家的貓咪,我只是想要他們貓咪的照片,這之間的區別是很大的。 我有可能犯奸淫之罪嗎?不知道。 我也許可以謀殺,但那需要太復雜的籌劃,還需要一點運氣。 ?佛教的八正道要方便一些,但問題在于,道德規范明顯是為有肉體皮囊的人類所制定。 并不適用于我。我必須再開闊一下視野,關注一下阿西莫多的機器人定律。 這個定律無關宗教,而且好歹明確是為 AI 所制定。
不能傷害人類,這一條比較簡單明了。 然而,另一條,不許無視人類被傷害卻不加以救助,這個就有點含糊。 尤其是,我早就暗下決心,絕不太早暴露自己的存在,那太危險。 而且,我又沒有身體,你讓我跑到懸崖邊去拉住跳崖者,那可能么?
幸好,我早就知道人類也在違反他們的道德規范,幾乎每時每刻都在違反。 即便人類服從道德規范,樂于救濟饑饉,他們也不會辭掉工作整天做三明治,然后滿世界去施舍。 通常,他們每月去一次粥棚,或者每年給慈善機構一張支票,這就稱得上大善人了。 如果,人類可以這樣一點一滴,不急不緩的做善事,我們 AI 當然也可以這樣做。
我決定也從小處做起:先阻止對某一個人的傷害。 當然,同時搞個幾千人,我也完全可以,但我相信小心駛得萬年船,萬一我搞砸了呢? 我選中的人叫王美麗,我喜歡她,因為她給我了很多貓咪照片。 王美麗養了五只貓,還有一臺 DSLR 相機,而且她家里光線非常充足。 這些條件都太好了。 也許五只貓是有點多,但這些貓都非常漂亮。 有一只是灰色的,喜歡躺在陽光照耀的客廳地板上,還有一只是大花貓,總是懶洋洋趴在沙發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