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的周末,晚風拂面,帶著熱力。
闊別已久的大學死黨凝兒從外地飛了回來,一落地就立馬給我打電話,非要拉著我去吃烤全魚,還拍胸脯保證絕對要把我這個月積蓄嚯嚯個精光!
我電話里哈哈大笑,告訴她只要你能吃得下,上刀山下火海,除了西邊的山海關,還有東邊的松花江,我都愿意為您買單!
一別經年,凝兒的身材愈發豐滿了起來,我們倆撐著腦袋坐在煙霧繚繞的魚鍋前,神侃從學生時代繁華落盡的生活到如今在職場摸爬滾打的酸甜苦辣,從熱門的韓國電視劇聊到大 S婚姻的撲朔迷離,談到氣氛高漲之處,凝兒豪爽開啟了兩瓶好酒,她說這樣才配得上我們浪跡天涯至此的友誼!
看到了凝兒的心意,我忍痛揣著我本就不多的錢干了杯子中的醇香美酒。
凝兒也是毫不含糊,拿起筷子戳了一口魚肉說:記得之前網上那個熱文嗎,叫做“我喜歡了十年的女孩今天結婚了“,咱們年輕時光可真是快啊,過去那整天混在一起的人,現在已經各奔東西了。
我來了興趣:喲呵,真有那么巧?
她不明所以:啥情況?你也有喜歡多年的男孩子今日成家立業了?
我搖搖手:那位苦苦暗戀了我十九年的小子,今天也步入婚姻殿堂啦!
凝兒瞪大了圓圓的眼睛疑惑:哦?這位大俠是何方神圣,我咋從未聽聞過?
我淡定一笑:別說了,大家都是默默耕耘,沒人知道里面的故事罷了。
凝兒傻乎乎地笑道:這位神秘大俠長得如何英俊瀟灑?讓老夫大開眼界見識一番唄。
我把手機掏出來,找到一張照片,是某年深冬,我跟某個男士在看冬天的藝術燈光時留下的合影。他穿著黑白交錯的羽絨服,耳朵被凍得通紅。由于身高超標,他隨手就把手臂搭在我肩膀上,一臉不爽的樣子,那兩條濃密的眉毛緊緊皺著,在五顏六色的冰燈下閃耀著光芒。
照片中映在我臉上的光線有點昏暗,看不出我有啥表情,只覺得這滿臉的氣憤,像是在瞪他似的??粗掌?,兩人遠觀上去,像是快要「情意綿綿」對視上了。
凝兒接過來,瞇縫著雙眼仔細端詳了半天,我猜她可能是在使勁兒對焦吧。
稍后,她發出一連串笑聲:嗨呀,這不就是你大學時期的你嗎,這位小伙子是哪個學院的,我怎么一直沒見過呢?
我無奈地解釋:他嘛,哪個學院的都不是。
凝兒一臉不相信:就算他今天結婚,那新娘子怎么也得拿得出手,長得肯定比你好看多了,快讓我看看漂亮到什么程度呢?
這姑娘長得咋樣???得使勁想想咋回答才行。
我透過那層淡淡的霧和快要見底的酒,忍不住低下了頭。酒氣一上來,臉瞬間通紅,熱得我整個眼睛都快睜不開啦。
過了那么一會兒,我慢吞吞的說:估計她比月亮還漂亮吧。
(一)
2008年冬天,這照片就是在哈爾濱那邊拍下來的。
那個叫白寧的小伙子和我,當時好像就是在零八年過年的冰雕晚會前面拍攝的,離晚會開始還有整整二十多個小時的時候,他還在英國濕漉漉的太陽底下裝成熟呢,要么就是抱著課本啃那些搞得比死還痛苦的金融知識。
可是等到他出現在我眼前時,就只有一句話。
他說,肖晴,我又回來啦!
如果他身上不是沾滿了風塵仆仆的話,我可能會以為自己站在某個破舊的樓房下面,等著他跟一幫小伙伴們在足球場上玩完大汗淋漓之后,玩興還沒消,累得大口喘著粗氣對我說:肖晴,我回來啦!
然后,他推開我反復叮囑千萬不要立刻跑步喝水的話,興奮地說起他今天踢了好多好球,哪個哪個胖子胖得像球門似的卻老是擋不住球,哪個哪個小朋友倒是挺機靈的。
感覺跟平時差不多嘛。
至于我為啥記得白寧這個名字,以及我和他第一句說了啥話,我可是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就跟我怎么糊里糊涂學會叫「媽媽」一模一樣,我啥都記不清。
媽媽嘛,當然就是媽媽。
關于白寧嘛,自然也是白寧。
后來我在 2011年看了一部叫做《怦然心動》的電影,看到里面那個長得像花兒一樣的金發小姑娘一看見喜歡的男孩子就手拉著手,突然鼻子酸酸的。
我可以肯定白寧跟我一樣都是健忘癥患者,畢竟我們倆的那次「初次見面」比電影里的那兩個小屁孩還要年輕得多,能不打鬧就算好的了,哪還敢奢望那么開心幸福的牽手啊。
我和白寧老家小時候是對門鄰居,每次我回家爬樓梯掏鑰匙、插進門鎖,還沒來得及開門,對面的門就悄無聲息地開了,然后就看到白寧穿著四角肥大的短褲和短袖,懶洋洋地倚在門邊上,那雙細細長長的眼睛半瞇著,瞅著我說:我肚子好餓。
每次我開了門,說:「你進來唄」,然后他就直接蹦跶著跳過來,從一邊的門檻跨到另一邊的門檻里面來。
還真是多虧了白寧,我從只會泡方便面到最后居然也能做出一桌子可口的美食。
不過白寧總還是夸我媽做飯好吃,對于這件事兒,我覺得他肯定是在拍馬屁給我媽聽,因為我強迫他實話實說好多次了,但他卻硬要堅持自己那個老掉牙的借口。
白寧每天吃喝拉撒的全靠他家那個空蕩蕩的房子,那個地方可能根本就談不上是家。他爸媽忙生意去了,每年只見那么幾回面,他們把還未成年的白寧扔給了 50多歲的奶奶照顧,小的時候還好點,白奶奶總會悉心照料他,但是到白寧長大點兒,能跑能跳能自己吃飯的時候,她倒是天天跟著一幫老頭老太在麻將桌胡了。
每次到了飯點時間,老媽都得把我從電視機前給拉出來,催我去叫白寧來家里吃飯。我老媽總是嘮叨我:「你得多幫襯著點兒白寧哦,畢竟你比他大一歲,他是你弟弟嘛?!?/p>
我就撇嘴回答:「媽呀,你瞧好了,他也就比我小一歲罷了,可長得比我高那么多,全都怪你把他喂得那么壯,不過您倒是咋沒把我這個親生的養得那么結實呢?」
爸爸一聽這話瞬間來了精神:「女孩子瘦點兒多好看??!」
從我記事兒以來,我跟白寧就像是大路上牽著的那匹馬似的,無論干啥都是形影不離的。我們讀的是同一所小學、初中,甚至連高中也是同一棟大樓里的。
記得還在上小學的那會兒,下課鈴一響起,白寧準能站在校門口等我,一起往家里蹦跶。
結果有一天早上起床,我的兩腮腫得跟倆大饅頭似的,回到課室就被教導主任喊進去,他對著我的臉瞧了好久,然后對我說:「肖晴,你先別上課了,你得的是腮腺炎,這種病是會傳染給別人的,等你病好了再回來上課吧?!?/p>
于是乎,我就在其他同學那膽怯不安的眼神下灰溜溜地回了家。
那個下午,我記得特別清楚,本來應該是放學時間了,可是白寧遲遲不回來,急的白奶奶牌桌上的籌碼都放不下了,一直在樓下轉悠,終于熬過了一個鐘頭之后,白寧才晃晃悠悠地從遠處走了過來。白奶奶一見面就要破口大罵,結果突然發現他臉上還有了個王八似的淤青。這下更是既驚訝又心疼,趕緊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在外頭跟人打起來了。
白寧臉上的憤怒那會兒要是裝出來的,那他演技絕對能拿奧斯卡小金人獎了,他振振有詞地說:「沒事兒,就是跟肖晴她班上的一個男生打起來了?!?/p>
白奶奶緊接著問道:「你說說你這小孩兒,干嘛跟小肖晴的同學打架啊,人家大你那么多呢,打得過人家嗎!」
他得意洋洋的說:「打得過!我把他打的眼淚汪汪的呢!誰讓他敢說肖晴快要翹辮子啦!」
說到這兒,他的語氣逐漸變弱,圓滾滾的眼睛也開始泛紅,他小心翼翼地問:「奶奶,肖晴真的要死掉了嗎?」
那晚的記憶一直到現在揮之不去。
讓我記住的不僅僅是因為腮腺炎疼得我只能抱著奶瓶喝牛奶,而且還因為肖奶奶竟然把這件事傳到了我家。
瞧瞧,就是這么一件幼兒園小朋友都會遇到的事情,每次我老媽或者白奶奶想找樂子的時候總喜歡把它提出來侃大山,聊聊那位英勇奮斗的小小勇士,還有他為救美不惜以身犯險。然而每次她們談到起勁,白寧就只會冷冷地從一旁走過。
那個時候咱們家小叢哥還是首次與人動手呢,一出手居然就弄得人家哇哇大哭!等我休養好回到校園,才發現挨打的倒霉蛋是我們班上的小胖墩兒。這小胖墩也是挺不容易的,傻乎乎地認為得了傳染病就要走上人生末路了。不過我覺得吧,以后他不可能再這樣想了。這下子,小叢哥在咱班勢頭火熱啊,大家都叫他「肖晴的得力小弟」。
班里面那些小姑娘們開始嫉妒我起來,說我這位弟弟待我真是鐵哥們,每天守在學校門口等我放學,有時還給我背背書包啥的,更牛逼的是還要為我和小胖墩兒大打出手,可小胖墩兒那身板兒壯得像頭牛,沒幾個人敢和他較勁兒。
結果我就笑著跟她們說,你們別羨慕啦,我家小叢哥給我背書包那完全是因為我倆猜拳輸了罷了,愿賭服輸嘛。小姑娘們聽完后羨慕嫉妒恨的說,真的嗎?我也好想去跟你那親弟弟玩猜拳!我搖頭說算了吧,我那弟弟只愿意和我猜拳。
也就是從那會兒起,鬼使神差的事情發生了,小叢哥竟然和小胖墩兒化敵為友,一直到小學畢了業,在我們班要風得風,無人能擋。到了夏天,后面那一排的男生分西瓜的時候,都會讓我給小叢哥送一瓣兒,再順便沾點兒光兒,我自己也能跟著蹭瓜吃。
升入初中后,我去了那所感覺還湊合的五中,報到的那一天,我一遠眺就看見一個男孩子熟悉的身影,等我走近了一瞧,原來是我那小學生時代的老鐵劉斐,一瞬間心里那叫個感慨萬千,仿佛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樣心情激動。
我使勁兒揮揮手,大聲喊道:「劉斐,真是太巧了,我都不知道你也跑這兒來了。」
劉斐也說:「真夠巧的啊,其實早就在你前面我就知道你也在五中?!?/p>
我趕緊好奇地問:「你怎么這么早就知道我在這兒呢?」
劉斐回答道:「白寧告訴我的啊,暑假我們一塊兒出去玩的時候,跟哥幾個慶祝畢業,自然也就叫上了白寧。當時白寧就問我們有沒有誰也在五中的,我就說我就在這里。白寧一聽馬上就說你也在五中,還讓我先照顧你一年。」
我高興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噢」聲,拍拍胸口說:「咱們人多力量大!同學之間就應該互相幫助嘛!」
我們兩個就這樣肩并肩站在明媚的陽光下,心底早已樂開了花。那年頭正好趕上 2001年,那時還都是十幾歲的小孩子,正是懵懂無知又滿懷憧憬的年紀。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咱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青澀懵懂的少年
我對劉斐說的那句「先照顧一年」的意思一直都沒咋搞明白,或者說是被我理解偏了點兒,我一門心思地專注在怎么照顧上面了,卻忽視了那個『先』字以及『一年』這兩個字眼兒的含義。
其實早在我剛剛得知我要去五中上學的那會兒,白寧那小子可能就在心里悄悄打定主意,一年后一定要跳進那個傳說中的五中。
上中學之后,我回家的時間比起白寧來說開始有點晚,沒有誰再像以前那樣陪我一道回家,也沒人再像以前那樣在回家的路上和我一起玩石頭剪刀布比賽幫我拿著書包了。
每次看到白寧那小子瘋玩亂竄地來回玩,我這個已經開始跨入成年人世界的女人都會忍不住跟他嘮叨幾句:等你到了大姐姐的年紀,就準備每天跟作業死磕吧!
被我這么念叨得多了,后來白寧終于有一次忍不住對我說:你做一個小時的作業我只需要十分鐘搞定,因為我聰明懂事唄。
這話兒聽得我心頭一震,于是我只好硬著頭皮學會了怎么西紅柿炒雞蛋,特意燒給他吃,并逼他給我道歉。
白寧那小子嘗了一口我燒的西紅柿炒蛋,然后嘴里說出了兩個字——「謝謝」,接著說了句「回頭再說」,就直接轉身回家了。
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我和劉斐的關系越來越鐵,我和他雖然不在同一個班級,但我們見面總是能熱熱鬧鬧地聊上半天。
時間長了之后,學校里那些喜歡八卦的女生們紛紛問我:肖晴,你和七班的那個,叫什么斐的家伙,是不是勾搭上了呀?
聽到這兒,我腦瓜子立刻嗡的一響,那三個字在我腦子里來回滾動——勾搭上。
一時間我心中復雜萬分,我深知我的臉頰肯定已經紅透了,然后我鎮靜自若地回答:哪兒有的事兒,他是我以前一年級的老同學,我倆就是有感情基礎的普通朋友嘛。
他們幾個人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然后走了。
管他們到底信不信呢,我反正是已經信了一大半了,我坐在那兒從頭回想了一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開始琢磨要是我和劉斐真的如她們所說是『在一起』的話,也倒說得過去,畢竟咱也是奔著那個方向努力呢。
有一天下課后,劉斐突然找到我,告訴我他今天要姑姑家,然后正好順路可以送我回家,我趕緊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于是我們倆就一塊出發了。
這一路上我們倆走得很慢,也沒有像平時那樣著急忙慌地趕到車站趕公交車,下車我們倆等的時間也比平時長點,反正就是一直有說不完的話題,就好像我們倆已經變成了脫口秀演員。說著說著就已經走到了我家門口。
這時候我對劉斐說道:劉斐我得先回去啦,謝謝你送我回來。
劉斐沖我嘿嘿一笑,說道:肖晴,明天咱們再見吧。
我心里那個樂呀,用瓊瑤阿姨的話來說就是開心得飛起,明明也不知道為啥那么高興,反正就是開心得不行。
這不,我上樓梯,正打算邁步踏上門檻,突然被轟隆一聲巨響嚇得一哆嗦,差點兒從樓梯上摔下來。
抬起頭來看,哎喲嚇我一跳,白寧就站在我家門口,平時挺嘻嘻哈哈的一小鬼,這時候卻開始裝大人模樣,抱著肩膀沖我問:「咋現在才回家來?」
我傻乎乎的回話:「又沒多晚,天還大亮堂呢!」
那小子一瞪眼:「那你咋這么開心嘞?」
我沒好氣的說:「啥時候見我開心了?」
他說:「就在樓上啊。」
這下子,我算是明白過來了,原來他剛才是在樓上看得清楚,看見我和劉斐了。我趕緊解釋:「他去親戚家,順便送我回家。」
他哼唧了一下,點點頭,然后「砰」一聲關上門,走人了。
這貨真是的,平時總愛逗弄我、找我麻煩、批評我,但這次卻冷冰冰的給我臉色看,就說了聲「喔」,然后甩手走了。
那天晚上我摔門進去,一臉的笑容變成了悶悶不樂,每次媽媽敲門喊我吃飯我都找理由推脫,說自己正在努力瘦身中。
結果沒想到,媽媽竟然讓我去找白寧一塊兒吃飯。
我當時心里想的是:「他肯定也是個胖子減肥不吃飯!」
于是我倆就這樣莫名奇妙的冷戰起來,那是我倆長大后第一次吵架。
一直到周末中午我睡醒起床,迷迷糊糊的看見白寧坐在我桌上椅子上玩魔方。
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問他:「你在干嘛呢?」
話一出口,我就覺得不妙,因為我突然想起我們兩個人還在冷戰中。
白寧說:「我肚子餓了?!?/p>
看著他那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我只好穿上睡衣去刷牙洗臉,然后轉身走進廚房。焯水、炒菜,再煮一鍋熱騰騰的面條。
我們兩個人都默默無語,沒人吭聲。等我吃完放下筷子,就坐到沙發上去看電視。沒多久,白寧吃好了也坐到我旁邊,我扭過頭不和他講話,只顧看著電視。過了一會兒,他叫我的名字:「肖晴。」
我頭也不抬的說:「干啥?」
他又重復了一遍:「肖晴?!?/p>
我斜眼看向他:「有話快點說?!?/p>
他看著我看了半天,說道:「我說我要和你道歉,咱們和好吧?!?/p>
我剛剛還一臉怒火,這下子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整個人立即沒轍了。我偷偷地笑了一下,然后假裝生氣的說道:「那好吧,咱就和好咯?!?/p>
那時,我心想,以后不管什么事,只要他簡單叫我一聲名字,我們就能像以前那樣友好無間。
可是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多事情都變得越來越難解決,摻雜著太多的復雜和無奈。哪怕他再怎么叫我名字,我也不能就那么輕易地說「那咱們就和好吧」,這樣的話語此刻顯得那么輕飄飄。
那天他跟著一輛大巴車去軍營軍訓,回來的時候比之前黑了一圈兒肉。我安慰他:「我那時候可整整花了一年才重新變白噠,你可別怕,這一年過得可快了?!?/p>
然而白寧毫不在意:「黑點兒就黑點兒唄,有啥關系嘛。」
日子還是照舊,那小子又準時出現在我班門口放風,我倆比劃石頭剪刀布的戲碼,他老是輸,只好無奈地幫我提書包。
人們都愛調侃小孩背負重擔,會把他們的身子壓得彎曲變形,甚至個兒越長越矮??墒沁@小子幫我背了好幾年書包,結果我還這么矮,他反而越來越高,特別是從初中三年級開始,跟孫悟空的金箍棒似的,我真怕他哪天真撐破天飛出去。
過去我倆肩并肩走路時,我低頭就能看見他的眼睛,后來我只看得見他的下巴,最后連他的鎖骨都快看不見了。
我倆同校,我時常溜達去他那個樓尋找他,給帶些吃的。去了幾次后發現路上總有女生偷偷摸摸指指點點,開始我還挺害怕,后來眼神一甩,她們也就忙著裝模作樣做自己的事情了。
有天我拎了兩個蘋果去看白寧,剛要進樓就撞見了個男生,那位兄弟一抬頭立即轉頭就跑,我可不覺得自己長得像他班主任,并且我還披著全校統一的校服哩。
這個男生一路狂奔直奔他哥們兒的教室,大聲嚷嚷道:「白寧白寧!有人給你送蘋果啦!」一邊笑還一邊擠眉弄眼的。
他跑過來對著我嘿嘿一笑說道:「馬上就出來咯!」
我點點頭:「謝謝你啊,學弟?!?/p>
小伙子聽完話,擺了擺手就跑開了。
白寧開門接過蘋果,咔嚓咬了一口。
我插嘴道:「咱倆認識這么多年,你吃的水果好像全是我喂的,你都不自覺。我媽媽都說了,水果對人體好,得多吃點兒?!?/p>
白寧頭也不抬地說:「你喂的已經夠多的了。」
我聳了下肩:「嘿嘿,知道你姐對你好就成了,記住啊,將來就算是娶老婆也別忘了我這位姐姐哦?!?/p>
白寧無奈地瞥了我一眼。
吃完一個蘋果,我說你進去吧,我也該走了。他只是輕輕應了一聲,給我把剩下的半個蘋果一扔就轉身回屋去了。
我正要撒丫子跑開,突然感覺到有三個女孩在背后盯著我,以及我手里還剩的那半截蘋果核。我轉過頭看向她們,仿佛在告訴她們:「不是你們想象中的那樣,我跟他的關系可一點也沒有其他的?!?/p>
我又繼續往前走,突然聽到身后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真是好女朋友了,這樣的女朋友往哪里找呀?」
我心想,我總算至少年紀大了她們一歲,她們嘴巴里那些小算盤我立刻就能猜得到。于是我轉身又示意她們停下。她們立馬閉上嘴巴,不再說話了。我開口說:「別誤會哈,我是他親姐!」說完我揮了揮手就拎著蘋果核走了。
那天是那么多年以來,我首次在旁人眼里明確感覺到了我們之間的這份親密關系。
后來我順利參加中考,考上了實驗高中,因為離家有點兒遠,我過上了人生中第一次住宿生活,才住進去一周不到,我媽就給我弄來了一部手機,天天晚上都要聽聽我的聲音,每次通話內容永遠都是這么幾句話。
我媽問:今兒晚上吃晚飯了沒?
我答:吃了。
我媽問:讀書累不?
我答:不累。
我媽問:錢夠花嗎?
我答:夠用。
白寧也會給我打電話,他是一周一次,就在每周的星期三,正好是中間那天。
我們的聊天內容多數時間是我問:今晚吃飯了沒?
白寧答:吃了。
我問:學習怎么樣?
白寧答:比你強。
我問:想不想我這個姐姐?
白寧答:不想。
我說:那我周末就不回家了。
白寧說:阿姨說周末吃火鍋。
那時候的白寧,已經是個大男孩了,每次回家見到他,總是感覺他又長高了不少,肩背也寬闊了許多,臉龐上的線條也更加分明了。突然有一天,我發現他的嘴角竟然冒出了幾根黑黑的胡子,竟然還有點兒可愛!
第二年,他正式步入了高中的懷抱,報道那天我早早的就在男寢樓下等著他,看見他遠遠的從報名隊伍里面擠出來,手里拎著箱子,向我走來。
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我眼中的一切都美好無比,滿眼都是活力四溢的高中新生,白寧踏步走來的模樣更是迷人得很,即使他身上的依然是那些熟悉的運動鞋,熟悉的休閑褲,熟悉的 T恤衫,但看起來與之前又全然不同,好像他成長得特別快,一下子就從小男孩變成大男孩了一樣。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長大可能就是這樣子的,不知不覺中就發生了……而我呢?只能勉強夠到他的肩膀??粗麪N爛的笑容,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弟弟別害怕,我會照顧你的哦。他也笑容滿面地回應我:姐姐,你怎么越來越矮了,還是讓我來照顧你吧。
我幫他拾掇他那些新的被子床單啥的,然后拉著他飛似的跑到餐廳去找飯吃,同時還得給他介紹學校里那些引人注目的地方,身上充滿了那種十七八歲小姑娘沒法抗拒的自我滿足感。
那個時候的軍訓,都是在自己學校的超大操場上進行。
天氣熱得像火爐,操場里面全都是穿著綠油油的迷彩軍裝的新人,外面一圈圈的老生則在體育課快要結束時偷偷跑過來放松。
男生就在那兒偷瞄哪個小學妹順眼,女生呢,也就看看哪個小學弟長得俊俏,然后我就是在那個幾百人的隊伍里找到了正在曬太陽的白寧,把水和吃的塞給他。
慢慢的,我察覺到只要我給他送吃的,他宿舍的小伙子們看我的眼神都會變得可憐巴巴,我想大概是因為我每次拿出去的東西都不夠他們一宿舍分享吧,所以后來我不管買什么都忍不住要多拿幾個。這些小子從此以后就天天跟著我喊姐姐,簡直親熱的不得了。
我跟白寧開玩笑說:「你瞅瞅我才給你們送了幾天吃的喝的,你們就叫得這么親熱,那么我給你送了這么久的東西,咋從來沒聽你叫過我聲姐啊?」
白寧回答:「像我這樣的硬漢,怎么可能因為幾碗飯就低下頭顱呢!」
等新生軍訓過完之后,每天我回去的路上又變成了跟白寧獨處,每次快下課的時候,我那些同學們就會把我一推:趕緊走趕緊走,你那個帥哥哥來了,不需要我們再陪著你啦。
她們還經常跟我說:「肖晴!我看上你弟弟嘍,等你成了我姐姐以后,你是不是也要幫我洗衣服打掃衛生?。俊?/p>
這時候我就摸摸她們的腦袋告訴她們:「先搞清楚大人孩子到底該怎么稱呼再說結婚的事情吧?!?/p>
男寢的小伙子們也會趁我幫白寧洗校服的時候來調侃我:「肖晴,等你當了我小嫂子之后,你是不是也會給我洗衣服啊?」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笑著說:「行啊,我肯定給你洗?!?/p>
那段日子真的很好。
那個時候,我們學校里到處都是傳遞著情意的紙條兒,到處都是在墻上桌子邊刻下的小字兒,到處都是道歉的話語在擁抱過后被遺忘,到處都充滿著暗戀和淚水,到處都有人在哽咽著告白,還有大家互相陪伴一起度過的時間。
那段日子,我們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笑的肚子痛;我們在教室里努力學習,在跑道旁邊呼喚加油。
那段生活真的特別美好。
只不過那段生活最大的弱點就是,它總是過得飛快,讓人抓不住。
2006年 9月的那一天,我可是眼睜睜地看著我那條穿了 N久又破爛不堪的校服被我一狠心一咬牙丟進了垃圾桶,那天晚上,我和五十幾個磕磕絆絆走到今天的同學們一起碰杯喝酒哭得亂七八糟的,然后就像農村姑娘出嫁似的,坐上了開往哈爾濱的綠皮火車。
我對白寧說道:「白寧啊,過后你可得多注意些自己的衣服衛生啦,還有別忘了多啃啃水果哈。」
他突然急了,問道:「我聽說你們班的男生抱你了!」
我趕忙解釋道:「哎呦,那只是我們臨別的一種特殊儀式罷了?!?/p>
他突然來了句:「那我也要來這個告別儀式!」說完,立馬挺直了身子,張開了雙臂。
那年頭,我們兩個人之間還是第一次有這種親密接觸,聽到了白寧那個家伙胸膛里那種瘋狂跳動的感覺,當時還真有些害羞呢。
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快結束時,有個男生竟然大膽地擋住了我在圖書館的閱覽室的門,然后他理直氣壯地告訴我說:「嗨,你就是肖晴吧,我叫杜飛?!?/p>
我皺眉回擊道:「哦,你是不是有個兄弟叫何書桓,你們倆還真是如出一轍的性格?!?/p>
他嘿嘿笑了起來,然后掏出一張學生證甩到我眼前得意洋洋地說:「你剛才借書走得太匆忙,忘記帶學生證啦?!?/p>
我看著學生證上那張有些不忍直視的照片,只好收下連聲道謝。
他笑瞇瞇地看著我說道:「謝啥呀,不如請我搓一頓怎么樣?!?/p>
我疑惑地問:「那你想吃點兒啥?」
他回答:「學校食堂那邊的飯菜就不錯,我們吃一葷兩素吧。」
我點頭答應了:「行行行,你就挑便宜的點吧?!褂谑牵揖瓦@樣結識了比我高兩級的杜飛。
這個杜飛跟電視連續劇里面的簡直就是兩個人嘛,他做事效率高超,完美無瑕,人情世故也是應付自如,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完全就是一副大學長該有的風范。
跟我媽聊天的時候提到杜飛,我媽戲謔地笑道:「這次終于有人來給你搭線了?!?/p>
我趕忙辯解道:「媽,我都注定單身一輩子了!」
就在我和媽媽通完話的當晚,白寧竟然給我打電話了,當時我正在 KTV和室友一起開懷暢飲,我隨手拿起電話,大聲喊著:「喂——!」
那邊沉默了許久之后,他問:「你究竟在哪兒?」
我直接回應道:「我在唱歌房賽歌呢?!?/p>
他不耐煩地問:「那你啥時候能回來?」
我淡淡地答道:「放暑假的時候嘛,咋滴了?」
那邊再次安靜下來,我還以為是我這邊過于喧囂導致他那邊聲音模糊不清,然而我想也許他現在馬上就要面臨高考這個人生大事了,內心肯定充滿了焦慮不安。
此時我想盡辦法安慰他:「白寧啊,你馬上就要參加高考了,每晚睡個好覺才能再長高點兒,你這么聰明根本就用不著熬夜來學習,放松心情最重要?!?/p>
他卻冷冰冰地回復了一句:「不勞您費心了。」
隨后電話立即掛斷了。
這時,凝兒走了過來,奇怪地問道:「欸,你怎么了,好像有點不對勁啊?!?/p>
然后我笑著對她講:「沒事,我弟最近升學壓力山大,找我麻煩來著?!?/p>
其實有時候我們并不了解某些事情,或者我們自以為已經洞悉了一切,然而在未來的某一刻,當我們從短發變成了長發,當牛仔褲變成了長裙,那時候我們可能正圍著圍裙在廚房里忙前忙后,或是正舉起布娃娃逗弄床上的小孩子開心不已,或是正推著手推車在超市貨架間精挑細選,那會兒我們也許完全沉浸于日常生活的瑣碎之中,但是殊不知那些陳年往事卻悄然翻涌心頭,突然想起那個男孩的來電,仿佛瞬間明白了什么。
其實他想說的就是:「你這家伙跑哪兒去啦,跟別的男人溜達可別忘了回家??!」
「啥時候能回來呢,趕緊兒,不然我就要上天了!」
外加一句,「咱倆得好久沒見面,真的太想你了?!?/p>
那段時間可是暑假,我剛從火車站下來,那天熱得人喘不過氣來,氣溫足足有 30多度。就在我覺得快要脫水的時候,白寧出現在車站門口。
他慢慢往這邊走過來,直到走到我面前,他的面孔越來越清楚。最后,他還幫我拎起了大大的行李箱。
我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白寧,你咋把胡子剃了?!?/p>
他抬起頭回答:「這都多長時間啦。」
我又傻呼呼地問他:「你這喉結是哪來的???」
他的眼神亮晶晶地看著我,搖搖頭說:「好早以前就有。」
我又問他:「哥們兒,我不在這段時間里,你是不是特別想我哇?」
他咧開嘴笑著說:「你可真逗比,我才不想你呢。」
我愣住了,反問道:「哎呦真的假的,你哪兒來的這么一出???」
然后我們兩個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當時這個夏天正好是我朋友考試結束填寫大學志愿的時候。
有時候我會開玩笑似的問他,「想好了要報哪個學校嗎?有沒有喜歡的專業?」
但是每次說到這些話題,他都會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根本就不給我開口的機會,后來我也不再追問這個事兒了。
當然了,暑假肯定少不了一些大型聚會,比如初中同學會,高中同學會之類的,然后白寧也去參加了他的畢業聚餐。
晚上,我穿上睡衣,搬個小板凳在沙發上看電視,那天我媽買了很多葡萄,我就邊吃葡萄邊看電視。
突然電話響了,我拿起手機一看,那個人跟我說:「姐姐,我是你弟弟白寧的室友,他喝得有點醉醺醺的,你能不能過來接他回家???」
我說:「沒問題,你把地址發給我吧,我馬上開車過去?!?/p>
我剛停好車,就看見酒店門口倒了一大片的男生女生,有些清醒的,有些暈乎乎的,還有一些人醉得臉紅脖子粗的。
然后我就瞅見白寧貼著酒店的墻壁,低著個腦袋,身旁圍著那些當年拿我當救命稻草似的喊了我整整三年姐姐的哥們兒閨蜜。
我慢悠悠地跳過去瞧了一眼白寧,嘀咕到:「這貨也沒到喝得走不動路或者鬧酒瘋的程度嘛。」
旁邊一小伙子搭茬:「姐兒您有所不知,白寧喝高了就老這樣,站得挺筆直的,但您要敢讓他走個直線試試,那準是畫出來的?!?/p>
我說道:「噢,那也行吧,我就把他給拽上車得了。」
跟一群小鬼兒們告別完事之后,我拖著白寧走到路邊招手,走上幾步我才發現人家說的是千真萬確!
你看他那倆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巴也閉得緊緊的,就是不會走直線,加上這家伙個子高大威猛,我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力氣才能把他整上車。結果嘛,我倆走出了各種各樣的字母圖形,難度最低的還是那個彎彎曲曲的 S型。
于是我停下來狠狠抽了他的小臉蛋一巴掌,說道:「白寧啊,你可別睡哈,你要是睡過去,我可搬都搬不動你?!?/p>
這貨似乎有點反應,我瞧他那樣子差點沒笑噴出來。
我挑逗似的對他說:「白寧,你抬起頭,看看天上那月亮美不美?又大又閃亮,你是不是也想擁有一顆這么美麗的星球呢?如果你想的話,那就不能睡覺哦?!?/p>
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明亮許多,順著我手指的方向向天空望去,接著又跟著我手指的方向下移,最后定格在我的臉上。
緊接著,他彎下腰,捧住我的臉頰,輕輕地朝我嘴唇親吻了一下,滿嘴都是他那股濃烈的酒味兒。
之后他抬起頭,盯著我的雙眼問道:「我想要。」
過了好久,我聽到有人在跟我分享一則故事,那是猴子和月亮的故事。
就在前天晚上,他告訴我:「肖晴,我今年 18歲啦。」
我緩緩地點燃了手中的煙,忽然記起幾天前初中同學聚會的時候,碰到了劉斐。這小子也是喝得稀爛,但他喝醉了卻不是那種悶葫蘆。
他喝高了就喜歡翻舊賬,對我說:「肖晴,我初中那會兒心里可有你,我想你做我女朋友,可后來白寧找到我,他說,肖晴不能和其他男生交往。」
我把白寧馱回家的時候已經是十一點多了,白奶奶在家急得團團轉,看見我們兩個人進屋,頓時松了口氣。
白寧一進房間就睡死在床上,白奶奶把房門拉上鎖緊,之后悄悄地對我說:「好好,你過來,奶奶跟你說說話兒。」
我倆就那么靜靜地坐窗口邊,消磨著漫長的黑夜,看著墻上滴答滴答轉動的鐘表。
她一本正經地來了句:告訴你個事兒,白寧爸媽想把娃兒接出去念大學呢,人家說啊,外面留學出來不管以后留在哪兒都能找到好工作呢。可白寧他就是跟木頭人似得,死活不肯去,每次他媽來電話,他還硬氣兒得不得了。你可是讀過大學的,肯定懂行咯,幫奶奶勸勸白寧唄?
聽完這些話,我腦子里亂糟糟的,猛地想起早先我好多次跟他提要念哪個大學的事兒,他都是一副打死也不想說的模樣,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她接著說:我看你們關系不錯嘛,從小一起長大的,說不定白寧就是心里舍不得你呢。
這話說得我心里直打鼓。
這要是放在以前,我可絕對沒這么糾結過。
趕緊打斷她的話,我說:奶奶放心吧,我會盡力說服他的,回頭我就和他聊聊。
我這心里可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第二天我看見白寧那迷糊樣兒,立馬明白了,他昨晚喝酒喝蒙圈兒了,那些惡心巴拉的話早就不記得了,還趾高氣昂地叫我給他倒水。
他在那兒咕咚咕咚地喝水,我一邊背我琢磨了一整晚的臺詞,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我說:白寧,你家人是不是打算送你出國啊,我覺得挺好的呀,現在大學里出國熱火朝天的,大家都想盡辦法當交換生。再說你這都不用動手,家人就可以幫你搞定,多少人羨慕都來不及呢,等你回來后拿著外國學歷,找工作絕對輕輕松松,前途無量,所以你就別跟你媽擰啦,趕緊出國算了,也就是那么兩三年的事兒,很快的。
說話間,我心里還想著呢,以后這出國的人數恐怕會增加得嚇人哦。
白寧聽完了我的話,放下水壺,好奇地問我: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希望我出國嗎?
我使勁點點頭:當然期待啊。
他又問:那我一年到頭可能都沒法見你一面了。
我想也沒想說:沒事兒,我更喜歡你當個海歸然后回來看我嘛。
我們就這樣反反復復地談論這個話題,在暑假快要過去的時候,他還是模棱兩可,讓我捉摸不透他到底是答應還是拒絕。
離我回去上學的日子越來越近,他父母給他安排的出國日程也迫在眉睫。
終于到了該上車的那一天,我拖著行李箱準備出發的時候,白寧卻連一句告別都沒給我。
后來我和杜飛在圖書館,我有點尿急,就跑去衛生間撒泡尿,拉完鎖門正要出來的時候,發現杜飛手里拿著我的破手機,對著我說,「有人找你,還是個小伙兒,問你啥時候有空給他回個電話?!?/p>
我趕緊從他手上搶過手機,瞅了兩眼,原來是白寧那個小子。
我給他撥回去,電話一通白寧立馬就吼起來,「剛才咋不在??!」
我連忙對他說,「剛才去尿了個尿,沒接到電話?!?/p>
他直接回答,「誰幫你接的?」我說,「還能是你嗎?」他哼哼笑道,問我是不是非得有事情才能打給我呀?真搞不懂呀。
我一口氣把白寧的暴脾氣給鎮住了,我告訴他,「你快別跟小孩子似的了!」
結果他居然嘲諷我,「那你肯定是喜歡年紀大一點的吧!」
我只好說,「你現在就像個頑皮的孩子吶!」不到三十秒,手機里傳來嘟嘟的信號音,哎媽,這貨竟然掛我電話!
杜飛還在旁邊嘲笑我,「嘿,你那個弟弟長得陰陽怪氣的,剛才我叫了一聲你好,直接質問我是誰,跟瘋狗似的要咬人?!刮抑荒芙忉專覆挥美硭?,他就是個不懂事的?!?/p>
有一天,白奶奶突然給我來電話,對我稱贊連連,她感激地對我說,「多虧了你啊,幫我勸了白寧那娃子,他真的肯聽媽媽的話去國外讀書了?!刮艺J真地答道,「奶奶,客氣啦,應該的嘛?!?/p>
某一天,我在宿舍呆了一整天,都在抱著電腦追《對不起我愛你》這部超級感人的韓劇,看著里面的林秀晶和蘇志燮那兩張哭喪的臉,我眼淚嘩嘩直流。
自從白寧出國后,我們再也沒有聯系過,室友們都好奇地問我,「肖晴,你和你弟弟咋那么久都不給彼此打電話了,你們之前不是經常聯系嗎?關系挺好的樣子呀?!?/p>
我隨口就回應,「他去了國外啊,舍不得長途話費唄?!?/p>
那是 2008年冬天的某個晚上,我剛剛做完實驗下班回到宿舍,鞋面已經被一路上帶回來的白雪覆蓋了,冰涼刺骨。就在這個寒冷的夜晚,我接到了一個陌生的來電。
我沒好氣地問了句,「喂?!?/p>
過了許久對方都沒出聲,我心想要么又是騙子之類的,正打算掛斷,手機里突然傳來了一個低沉而平靜的聲音,僅有兩個字:肖晴。我的心臟瞬間停跳了一拍,沒控制住眼淚突然涌出。
我忍不住沖著電話怒罵道,「白寧你真是個沒良心的家伙!」
然而他并沒有回應這句話。
接著他用那毫無波瀾,似乎不帶感情色彩的語氣問道,「肖晴,你想我嗎?」
話音未落他再次發問,「想不想啊?」
我哽咽地點頭答應,「想!」
隨后電話中斷了連接。
我就這么一個人孤零零地站這兒,一邊生氣罵街一邊抹眼淚兒,
你說說這貨吧,好幾天連個影兒都沒有,好不容易有消息了,還給我打了個僅存續了 13秒的電話,13秒你告訴我這是啥意思啊,就是說我今天想你唄,說了那么句話還不給我解釋清楚,直接就把電話給掛了,白寧你是不是窮得連電話費都交不起咋滴!
那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一看時間都快到下午三點鐘了,兩個眼皮腫得跟倆仙桃似的。
室友都走了一干二凈,只有我一個人哪兒都不能去,吃啥也沒得吃,只能磨蹭磨蹭肚皮又空蕩蕩的起床穿上拖鞋,裹上羽絨服下樓找飯吃去。
剛走出宿舍樓門,就看見下面的雪地上立著一個又高又瘦的雪人,身上還穿著件顏色特別低調的黑紅條紋羽絨服,皮膚都差點兒給凍得透明兒了,背后還有一堆白色的花壇和幾顆看不出原來顏色的綠色松樹。
那小子看我下來了,居然還沖我傻樂,說:阿好,我回來啦!
我在那臺階上站那兒半天不說話,真是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才回過神來,對白寧說:「你在這里等了多久啊,你咋不給我打電話呀?」
這家伙兒竟然還有點兒委屈巴巴的說:「你手機都關啦!」
我一聽心疼得跟針扎似的,趕緊道:「那你就在這里等會兒,我上去換雙鞋子再來陪你?!?/p>
說完飛快地往樓上跑,把套在外面的睡衣和拖鞋換成了保暖的睡衣和棉拖,提著手工藝品一樣的暖寶寶下去找白寧。
我把暖寶寶遞給他讓他抱緊,領著他走到我們學校附近最好吃的火鍋店。
你猜怎么著,白寧這貨這兩天可是一口飯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我問他:「坐飛機的時候有吃有喝的,咋就稀罕到你不行啊?」他說:「那時候我真的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p>
我接著問他:「那你媽媽知道你回來了嗎?」
他說:「我故意瞞著她溜回來的。」
我又問:「那你今兒晚上打算怎么辦啊?」
他說:「咱們一塊兒去看冰燈吧?!?/p>
那天晚上我們倆真的去看冰燈啦,那可是一個超級好看的夢幻冰城,亮晶晶的,小動物們全都活蹦亂跳的,我和白寧就像是它們中的一員。
要進城堡的話得爬五個超長的樓梯,白寧說要往上登,我卻不肯。我們倆就在那兒你一句我一句的爭論不休。后來他估計是煩透了我矮小的個子,吵累了也就沒再多說什么,只是搭著我的肩膀繼續跟我胡鬧。
等到我們兩個都累得說不出話了,突然竄出來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姑娘,拿著她的單反相機給我們拍照。照片里,我和白寧正互相瞪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這次要不是遇到這位外國小姑娘,我竟然完全沒注意到,白寧的英文水平已經好得能獨擋一面了。
記得之前,還是我幫他補習英語的呢,這位姑娘是個旅行達人,總是背著相機走遍四方,我們互留了 Facebook,還說要把拍的照片放到網絡上讓大家評論。說實話,我們倒是啥評論都沒發表過,畢竟攝影師也不能左右客人的審美嘛!看完冰燈,咱們就近在周圍找了個旅館訂了間房。
以前小時候,我們兩個在家里總會玩到很晚才睡覺,然后一直到天亮才肯醒來。有時候睡著以后我還會踢他一腳,他就報復性地推我一下,相互掐架,然后累得不行倒頭就睡??墒悄翘焱砩?,我們兩個仿佛突然變得成熟了穩重了,安靜地躺在床上,聽著彼此沉重的呼吸聲,那種感覺真是好難忘啊。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黑乎乎的那啥,說:「行啦,您老人家明兒個就歸國吧!」
他悶哼一聲算是答應了。
我問他:「大哥,您這咋悄咪咪的就回來了?」
他說:「還用說嘛,當然是你想我啊!」
我心花怒放地說:「這個嘛...我信,信不信由你哈!」
他說:「得嘞,那我過來說個拜拜?」
我有點舍不得地說:「有啥不行,啥時候走您隨意??!」
突然床的另一半就塌下來,他翻身就把我抱住了,還把我的頭按在他胸前,手掌按在我頭上。
我開玩笑說:「哥們,您可快松手,我都快要憋死啦!」
他笑著回答:「我心里有數,沒那么不經事兒!」
我倆一時半會兒都沒再開口,等了好長時間我這才有點瞌睡,這時候他就在我頭頂叫我,聲音的震動從他的喉嚨一直往下走,最后撞在我耳邊。
他說:「小肖呀,我過來了喲...」
我:「嗯~」
他又接著說:「我就是特想你呀~」
我從幼兒園開始到大學這二十多年來,我經歷的那些東西有趣的、難過的,還有那些眼淚和歡笑,都是白寧帶給我的。他跟我的日常生活混在一塊,變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而且再也沒人能像他那樣,僅僅憑一通 13秒鐘的電話就能表達出他的思念,然后再用整整 20多個小時的不睡覺的時間橫渡大海來看我。
第二天白寧坐飛機的時候,我搭車從機場走路回學校的路上,就接到了他媽的電話。
她開門見山地問:「小肖是吧?」
我老實巴交地答道:「阿姨您好,我就是小肖?!?/p>
她接著語氣嚴肅地問我:「你是不是告訴白寧你想他了,所以他才要回國找你呢?」
我稍微停頓了一下,實話實說道:「的確是的,但他現在已經啟程出發回去了~」
她有點生氣地說:「我也不太清楚你們之前到底聊了些啥子,居然能讓他不要命的趕回國去找你。不過,我得告訴你,白寧這孩子特別有才干,我們肯定是會全力以赴的幫助他,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我點頭表示了解她的話。
她繼續說:「我們辛苦工作那么久,都是為了他能夠有個好成績、能找到個家里條件不錯的女孩子,讓她在未來的日子里能幫助他。咱們不能在他讀書正勁兒的時候就把他拉出來陪你出去玩兒,明白沒?」
我慌忙解釋道:「阿姨,您真的是搞錯了?!?/p>
結果她還是繼續說:「你就算解釋再多也沒用,我可是聽說了,你們兩個小時候關系挺不錯的,但那段美好歲月都過去了,以后步入社會了,再回想起來那就是小孩子過家家而已。」
我實在沒法辯解什么了,只好禮貌地祝愿他們夫妻可以找到一個有錢人家的乖乖女做媳婦兒,以后能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然后我還試探性地說了聲再見就結束了通話。
后來我掛斷電話后眼淚就嘩啦啦地流下來了。那時候才剛剛 18歲的我們,沒有錢,也沒什么生活經驗,自尊心倒是非常強烈,為了保住那一點點尊嚴,我們甚至可以放棄一切。
在后視鏡里面開車大哥,一副看破紅塵的感覺。
他笑道:姑娘兒,當年我那會兒也是談了個女朋友,特別的喜歡,她也挺喜歡我的,可是她媽媽啊,不太看得上我。不過那時候我可牛逼了,我心想老子又不可能娶了她媽媽對吧。
我問:然后呢?
他有點失落地說道:分開了唄!
我好奇:這又是怎么回事呀?
他說:還不是因為她媽媽那事兒。
我猛然想起了白寧登機走之前,他突然回過頭來看我,眼神認真中帶著哀求,說:肖晴,我求你先別找別的男人行么?
我翻白眼:你這人管得真是夠寬的!
他像是受到了刺激,瞪大了眼睛。
接著他又沉下來,神情嚴肅地問道:你能等等我嗎?
然后啊,我和白寧只打了兩回電話。
我在電話里告訴他:小伙子,我最近交了個男朋友哦。
他傻乎乎地問:說啥?再說一遍!
我笑道:別裝傻啦!我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他激動的大喊:肖晴!你居然敢騙我!
我平靜地答道:我哪里有騙你,他叫杜飛,我媽早跟你提過的。
他冷哼一聲:我才不信!
我看他有些動搖,于是提議:既然那么不服氣,你直接聽一下他本人說話如何?
他氣急敗壞地說:你當我傻啊?肖晴,我恨不得把你劈成八塊!
電話那頭他「砰」地一聲摔掉了電話,杜飛站在一邊,笑容滿面:原來我就是個擺設啊。
我打擊他說:可不是嘛!你別小瞧自己哦。其實今天你擺個架勢幫我撐腰,我心里感激不盡吶!
第二次來電都快天亮了,凌晨四點多,我正睡得香甜呢,結果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把我給吵醒了。
白寧!他喝得醉醺醺的,不斷喘粗氣兒。
我輕聲喊道:喂?白寧。
他迷糊不清地應道:肖晴,我想死你啦。
我眉頭微皺:你又跑到哪疙瘩去啦?
他眉毛一挑:我一想到你跟別人說說笑笑的畫面,我就直犯惡心……
我無語:白寧,你才是醉得可以啊!
他口齒含糊地回答:肖晴,我看不到你,我在英國的生活簡直就是地獄。
記得那一回,凌晨四五點鐘,天上還沒露出太陽的影子兒,我手里捧著手機,心情抑郁到了極點,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
隨后的時間里,感覺連牙齒都快變得麻木起來了,我憋屈的說:「哥們,你安心讀你的書去,別操心我們的事兒?!?/p>
他不服氣地說:「我絕對能比他做得更成熟些,我可以把你照顧得更好啊!」
我無奈地解釋道:「白寧,你永遠都是我弟弟,我把你當作家人?!?/p>
等了好半天,他也沒再多回我一句話。最后他才有氣無力地回了一句:「肖晴,你真是太無情了,狠心得讓人心疼。」
自那以后,白寧就再也沒給我打過電話了。大家都覺得他喝酒醉了才不愿意理我,實際上他那時候所說的話全都是真心話,從來不會說謊或者不說心里話。
我們兩從小一塊長大,我們都以為我們這輩子都會粘在一起,永遠也分不開。所以,不管跟他吵架也好,冷戰也罷,我們總覺得總會有那么一天,我們會重歸于好的。
哪怕是分手,我們也毫不在意,總覺得最后一定會團聚的。就算是喜歡別人,我們也是不急不忙的,因為覺得這份感情肯定會繼續下去,甚至期待能夠廝守終生。
但直到我們鬧翻了,徹底分道揚鑣,大家都開始慌神了,都開始慨嘆這份感情來得太晚,連挽回的機會都已經沒了。就好像是我們愛上的那個人,永遠都沒法及時的表白再也沒法與他白頭偕老。
人生沒有捷徑可走,有些事情真的只有經歷過后才能真正領悟其中的道理,我和白寧就是最好的例子。記得我大學畢業后,進了一家雜志社工作,做起了編輯。
結果碰巧我當時的大學同學和朋友們合資開了一家婚紗攝影館,想要找我幫忙,當模特給他們拍攝一些浪漫的婚紗照。而且他們甚至更過分地告訴我,如果我能幫忙,報酬只是一碗熱騰騰的麻辣燙,于是我也只能苦笑地答應下來,心想:我難道就只值一碗麻辣燙嗎?
好在他們還算有點良心,覺得我一碗麻辣燙的待遇實在太低,所以特意給我又配了一位男主角——杜飛。
結果當我得知真相時,盡管心里有些無語,但是我還是欣然接受了這個安排,畢竟,我和杜飛也算是老朋友了,所以我想看看,他這次到底能搓磨出什么新的火花來。
于是在攝影師的指導下,我穿著一件白色婚紗,面帶微笑地站在旁邊,杜飛則是一身筆挺的黑色禮服,像是個真正的新郎般穿著正式而貼切的禮服,兩人一同拍攝了一組美麗而真實的婚紗照。
當我看著電腦屏幕上的那組溫馨而幸福的婚紗照時,我突然感覺自己似乎真的成為了一個剛剛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
然而當我看到杜飛嘴角邊上的笑容時,我立刻意識到,原來這整件事都是我那位損友設計的,她竟然故意將我和杜飛湊成一對。
盡管我內心也有些糾結,但出于禮貌和尊重,我并沒有明著責怪她們,而是委婉地告訴她們這只是在玩鬧而已。再后來,我們也沒有太多的交集。只是偶爾在某個特定的場合碰見,彼此寒暄幾句,但也僅此而已。
記得那是 13年末,我當時回家過春節。
挺巧呢,我爸媽正在家里的廚房忙活,包餃子。以往這個時候,我都是在客廳看電視玩手機啥的,眼珠子都不往他們這邊瞅。你說今天怎么這么好奇呢?對了,就是那根心頭刺,一盯過去才發現,他們倆早就是白發蒼蒼的老夫老妻啦!
我媽那會兒正在揉面搟餃子皮,一邊嘆氣一邊講:「哎呀,記得咱跟人家白寧小的時候啊,過年都是跟著他家一塊過的,他肖奶奶包的餃子餡兒真是一絕啊,現在想想還直流口水……」
說起白奶奶,白寧出國的那年,她也就跟著兒子媳婦兒搬走了,對門換了戶新鄰居,兩個小年輕帶著個七八歲的小姑娘。
那個小朋友,就喜歡找我給她編辮子、涂口紅啥的,跟個洋娃娃似的。人雖然換了一波又一波,但是生活還是得繼續往前走。
那天啊,我媽突然又來了一句:「你白奶奶說,白寧有女朋友了,還是個留學英倫的大學生,長得可美了。而且聽說六月份就要辦喜事兒了,這小子終于長大咯……」
說完這話,我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扎了個透心涼,有點疼。
緊接著那個年過得就特別恍惚,耳邊總是傳來各種鞭炮聲,可是一點都感覺不到節日的氣氛。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原來屬于我的白寧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從此以后,對我而言,白寧只是白寧,而與我無關,真正屬于我的只有我自己——肖晴。
那段時間,無論是短的還是長的,好像都變得尤其短暫。
就在白寧大婚的那天,我和凝兒正坐在魚火鍋店,肚子倒是吃飽了,就是心里憋得慌。我們倆硬是把這家小店清空了,喝的昏天暗地,最后讓我靠在桌子上直抹眼淚,凝兒也好心給我遞紙巾,陪著我一起痛哭流涕。
其實那時我還有件事瞞著凝兒。
在這半年里,白寧偷偷給我打電話,他說:「肖晴,只要你跟我說你想我,我立馬就放下國外的一切過來和你在一起?!?/p>
我想大聲告訴他「我真的想你,真的……」
二十幾年來,這次是我真的很想念他。但是,我不能這樣做,我必須忍住,硬是把話沒說出來。
就在大婚前的那晚上,我竟然收到了一封沒有名字的信。
信里面寫道:「記得當年那只猴子么?它看著月亮想:我要變成齊天大圣,然后用那朵神奇的筋斗云,直接飛上去摘月亮。可惜啊,猴子那么多,可真正能當上齊天大圣的,卻只有一個。
現在那只猴子想跟月亮道歉,因為它最終還是沒能夠成為那個獨一無二的齊天大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