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年少總有鴻鵠志。
那時我與廖含章方及弱冠,正是意氣風發指點天下之歲,便相邀于一天清氣朗之日登高長嘯舒展志意。
仲春之初,寅時于山腳會和,叢間晨露未干,此番與他約好要棄輕功以步攀山,就也多了許多驅走野獸的趣事,譬如我錦袍右袖一不留神因猛虎突如其來撲咬而躲閃不及被撕了半截,狼狽之余含章笑我至此斷袖,我只好佯作拔刀笑罵他休說混話。
待攀到山腰又是片新天地,林間霧氣迷蒙,有如踏云作仙,只欠名鶴助興,卻更是吟詩作賦,邊走邊嘆。終是意盡則相坐于山頂放鶴亭,取一壇竹葉青露酒以陶碗對酌。
酒到一半,含章忽長嘯,他嘯聲與山林間震蕩重疊回響不絕,中有鐵馬冰河之勢,頓時群山嘩然,林鳥乍飛,驚鳴無數。
“林兄,你可定要聽我言志 !”他嘯罷對我暢言,聲音嘹亮,目中似有山河。
我右臂側倚亭中紅木漆欄桿,雙指堪堪捏住半碗酒,暮雪刀在腰間鞘中,抬起眼笑看他一副想往神情:“但說無妨啊,廖兄。”
“那你聽好了,林兄!日后——我可要成個大名鼎鼎的俠客,要這江湖,皆聞我名!”
我知這眼前人已有七分醉,才將心底話說得如此不害臊。但含章的醉態倒是不使人惱,是讓人喜的,酒氣惹他紅撲撲的頰猶如嬰孩般頗顯稚態,而嘴中卻翻來覆去念那些同稚氣毫不相關的鴻鵠壯志,惹我發笑。
不過既然這含章與我肝膽相照,那我便也無需保留。頓三聲,我將半碗佳釀下肚,才悠悠開口:
“然這江湖正逢亂世,武林聯盟正邪不分,三閣六教皆不是什么好東西,廖兄,我倒是好奇,你這俠客的俠字——要如何寫?”
當今江湖格局于我并不陌生,統領江湖的三閣六教之一飛星閣閣主之左護法林風正是我的親父,母親臨產時正值閣內明爭暗斗之際,父親顧我安危,便遣人將我暗送杭州鄉僻個不起眼的小院落,含章正是院落鄰里之一的孩童,與我歲數相仿,便是自幼玩伴。我與他一同從師父親門下親信,皆得一身保命功夫。如今生母早在那場斗爭中歸西,父親在亂世中飄搖沉浮無定命,卻賜我字無爭,無非是要我遠離這無道江湖,當個普通人過一生。
而這——絕無可能!
年少縱馬且長歌,醉極臥云外山河。同含章無二,我林群有志正是遲早將大名在這偌大江湖志中寫滿。管他甚么無道有道,管他甚么亂世泰平,我只道不入江湖,枉作少年人!何況我這腰間暮雪刀也早已躍躍欲試,若作個農人安穩一世,豈不愧對了這絕世寶刀?
我瞥眼看含章,他醉眼朦朧,落于石桌下的古琴不知何時被他撿起,五指默然撥弦,似在思索我適才所問。
“要如何寫、要如何寫……該怎么寫怎么寫!林群你休要與我計較這些麻煩事!”
“哈哈哈哈!”我聞言朗聲大笑,搖著步子過去與他坐成一道,抓過他胡亂撥琴的手,“你醉了,含章。”
“胡說!我可沒醉……我們還得…繼續喝!”
“是是是!繼續喝繼續喝……”
年少縱馬且長歌,醉極臥云外山河。
放鶴漫笑鴻鵠志,功過留與后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