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長假,難得的閑暇。愛人單位加班,這看家護院的任務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身上,弄了幾個動畫片,女兒便樂得屁顛屁顛兒。于是乎,約幾好友上網摧城拔寨,激戰正酣時,不覺已近晌午,女兒捂著嘰里咕嚕的肚子吵著弄飯吃。這幾天打掃箱底戰功卓著,冰箱里竟然找不出什么果腹之物,哎!真是惱人。看到餐桌上的紅方瓶,不覺計上心來,一碗紅方汁拌米飯瞬間搞定,美其名曰“火焰沙拉”,這創意就連女兒都拍手稱好。不過所有美麗的泡泡都隨著她第一勺米飯入口后,臉上那突然由欣悅變得僵硬而后成為痛苦的表情而破滅。看著不依不饒的女兒和滿地的飯粒,我不由怒火中燒。“爸爸,我餓啊,你給我弄得什么呀!能吃嗎?”。即將落下的巴掌瞬間僵住了,這稚嫩的聲音,這嗔睨的表情,怎么會如此的熟悉,似乎曾經出現在我生命中的某個角落。思緒撥弄著每一根心弦,在記憶的空間里努力地搜尋著,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不,這的的確確發生過,只是因為它時不時便會跳出來壓榨出隱于心底的痛,所以不愿憶起罷了。
記得那天,下了入春以來的第一場雨。走了一段崎嶇泥濘的山路,我登上了從林區開來的小火車,沒想到第一次乘坐小火車的經歷,竟讓我如此刻骨銘心。狹窄的空間,熙攘的人群,煙油味、汗臭味,還有不知是哪種禽畜糞便的味道夾裹在濃濃的煤煙之中,塞在車廂過道里的我幾乎要窒息了。突然,人群中閃出一線光亮,空間頓時開闊了許多,總算可以舒舒服服的活動一下腰身了,抬頭一看,是母親那慈愛的笑臉,原來是她用身體頂住擁擠的人群,看著母親佝僂著身子還擺出一副傲視群雄的樣子,我禁不住笑了,下意識的靠了靠,緊緊依偎在她暖暖的懷里。
家里的拮據是從父親經營的電影院破產那天開始的,而且是翻天覆地的。清炒肉、大麻花仿佛一夜之間就已經成了回憶中的味道。三個半大的孩子要吃飯、要上學怎么辦?母親與父親商量要從操舊業經營錄像廳。鎮里固定的場所我們是租不起的,只能到農村去,于是我隨父母來到了鄰鎮的一個小山村。但事不遂愿,寥寥的收入,扣除費用后已所剩無幾。偏偏屋漏又逢連陰雨,姥爺病情惡化的消息,又給這個本已破敗不堪的家庭重重一擊。那晚,父親抽了一宿兒的煙,母親也跟著低泣一夜,父親最終還是決定賣掉放像設備給姥爺治病。重新“失業”的他,要繼續留在那個農村砍柴、刨藥,靠苦力賺錢養家。
回家的路不遠,但卻要中途轉車,于是我有了一次與鄰鎮結緣的機會,也正是那次短暫的結緣,給我留下了一段塵封已久卻終生難忘的回憶。
在小鎮的醫院里,賣設備的錢換成了給姥爺治病的藥。當時的我還感受不出母親糾結在心底的那份辛酸,只是詫異的看著她在醫院的過廊中心神難寧、徘徊不定,嘴里不停地在低聲念叨著什么,那疊鈔票在她手里被攥了又攥,在醫生幾聲不耐煩的催促后,才惶惶地放開緊捂著的手,訥訥地把錢遞了出去。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后,她回頭看了看坐在長椅上的我,只那一眼,我便看到了她紅紅的眼圈里噙滿的淚。她回避了我的眼神,卻終究還是沒能忍住奪眶的淚,伏在窗臺上輕聲啜泣起來。
拎著滿包的藥,我們再次來到車站時,天已大黑。聞著空氣中彌漫的炊香,我揉了揉饑腸轆轆的肚子,下意識地拽了拽母親的衣襟兒,“媽,我餓了,能吃點東西嗎?”。她看了看我,掏出兜里僅有的幾張毛票在手中不停地捻搓著,猶豫片刻后,她終于還是放松了緊咬著的雙唇,抓著我的手,走進了站前的那家小餐館。
媽媽的一把毛票換成了滿滿的一碗米飯。看著火爐上滿鍋里骨碌著的茶葉蛋,聞著彌散滿屋的醬香,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憤憤道:“沒有菜我怎么吃啊”,母親頓了頓,拉著老板的衣襟低吟了幾句,柜臺上剩下的半瓶紅方汁便淋在我的飯碗里。“你給我弄得什么呀!能吃嗎?我要吃茶葉蛋……”,我不依不饒,老板好言相勸,母親尷尬地杵在那里,早已糗的面紅耳赤。于是那碗摻著紅方汁的米飯便成了泄憤的對象,被我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母親的耳光隨即在我臉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印記。我奪門而出,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里啪啦掉了下來……
我不知道母親說了多少好話才求得餐館老板的諒解,當她在月臺上找到我時,我看得出她臉上的疲憊。母親沒有責怪什么,只是輕輕的將我攬入懷中,塞到手里兩個熱乎乎的茶葉蛋,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她抽動了幾下嘴角,淺淺地笑了,我也笑了。
幾聲微微的嘆息后,母親緊了緊摟著我的雙手。突然,我感覺到幾滴滑落在臉頰上異樣的溫度,那是母親的淚,她哭了。
躺在母親懷里,我沉沉地睡了。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夢到長了一雙翅膀的我,飛呀飛,越飛越高,飛過了崇山峻嶺,飛過了萬頃良田,飛到了一個滿撒斑斕的世界,到處都是孩子們朗朗的笑聲。
收拾起滿地的飯粒,我系上圍裙,認認真真的給女兒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我抽動了幾下嘴角,淺淺地笑了,她也笑了。
迫不及待抓起電話,撥通了那熟悉的號碼。電波飛過了崇山峻嶺,飛過了萬頃良田,飛到了那個偏遠的小山村,于是耳畔又傳來了那熟悉的倍感親切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