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板藍根，就是那種長得像油菜花的板藍根。
我不記得自己扎根不再山多少時日了，也不記得再說廟前的棠梨花被風吹落了幾次。
再說廟不設香火，只是山間風景秀麗，場地倒也寬敞，還可避風吹雨淋，接濟路過的旅人游子，是個免費吃食歇腳的好去處，十里八鄉漸漸有了名頭，多年來陸陸續續道不清行了多少人的方便。
不過我并不關心這些。
太多人行色匆匆，慌忙趕路間落了盤纏也不曉得，出門的時候還老是喜歡踏我一腳。
我心里很苦。
“對對對！你老苦了！”每當我這樣說的時候，喵嗚總會伸伸舌頭一副夭壽了的表情。
……
喵嗚已經會說話了，我很欣慰。
喵嗚分得清貓薄荷和板藍根了，我相當欣慰。
嗯，喵嗚是只住在不再山山腳的貓兒。
我并不是土生土長的不再山的板藍根，勉強算得上是個遷了戶在此安家的外鄉人，哦不對，是外鄉根。
初來的時候，舟車勞頓再加那時靈力尚淺，免不得常常要縮起枝葉閉目養神，好做那天光大夢覓得個桃花源頭。
那日我正打盹調息，朦朧間夢到自己掉進了一坨熱乎乎的棉花糖里，正喜歡的不得了，身上密密麻麻長出了不少刺。
刺毛根！
我忽的驚醒了。
天光大亮，老刺眼了，我微閉了閉眼，余光中瞥到到了一只貓兒，頭上的紅點點煞是奪目。它正在拼了命地往外吐口水，嗯，口水里那黃黃綠綠的渣滓疑似我那殘缺了的花冠。
這就是我和喵嗚的第一次見面。
她好像很痛苦。
罷了罷了，不計較我的花冠了，我抖了抖身子伸展出來枝條，拍了拍她的背。
“姑娘你沒事吧？”
“喵嗚喵嗚。”
“姑娘你還好吧？”
“喵嗚喵嗚。”
“姑娘你會說話不，像我一樣，a~”
“喵嗚喵嗚。”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喵嗚。”
“……”
得，就管你叫喵嗚好了。
罷了。
好人做到底。
我低了低頭，早上盛的露珠順著花莖滾下，我抻了片葉子給她直接喂了嘴里。
“啊~真好喝吶~”
“開玩笑，你不看看這是誰盛的露水，今兒算你運氣好，我自己都不舍的喝。”
頓了頓。
“你！！！你會說話？！你不是只會喵嗚喵嗚？”
“嘿！本喵口齒伶俐本就會說話好不，實在是你那葉子味道差勁極了擾了我的味覺，這才說話不利索了。”
“……。”
“喵嗚小友，你見過一種會翻白眼的大尾巴狼沒？”
喵嗚搖了搖頭。
“那你真慘，我見過。”我道。
我本以為吃一塹長一智，何況多日修養體內有了些靈力，那些折損的枝葉要不了多少時日也就長出了，便不和她計較了。那曉得，第二天她又把我給從睡夢里扯醒了。
“呸呸呸，難吃死了。”
“……”
“啊？還是你啊？”
“嗯，是我。”
“你不是貓薄荷啊？”
“嗯，不是。”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我要被這丫頭片子折磨瘋了。
第五天的夜里，我抓了塊老樹皮刻了字立個牌子插在身前——“我不是貓薄荷”
第六天早上，我沒有被喵嗚用嘴給扯醒了。嗯，我是被她的爪子撓醒的。
“板藍根你干嘛給自己立塊碑啊？”
“……”
如果可以，我想把自己的膝蓋挖給這個小姑娘。
求求你讓我睡個好覺！
有的時候，喵嗚也會叼些小魚干來給我。
“……”
“吃吧吃吧。”
“你見過吃魚的板藍根？”
“沒見過。”
“那不成了。”
“我覺得你和別的山精不一樣。”
“喲你這是夸我呢還是貶我呢。”
“不不不，我就是覺得你瘦胳膊瘦腿一副焉了吧唧面黃肌瘦的樣，準是營養不良，得吃點補補。”
誰說吃魚干可以補的，我要代表全天下的板藍根和他大戰三百回合。
“板藍根板藍根你看今天我采的花！”
“嗯，好看。”
“板藍根板藍根你看再說廟里今天來了個裝瞎的算命道士。”
“嗯，他那卦上乾坤都是反的，江湖騙子啊。”
“板藍根板藍根你和我撲蝴蝶好不？我一個人，太，太孤單了。”喵嗚的聲音越說越小。
“你說啥？我沒聽清。”
“陪我玩！陪我撲蝴蝶”
“不去。你見過撲蝴蝶的板藍根？”我沒好氣道。
“那，那我陪你玩，我不撲蝴蝶了。”
“……”
后來大多路過不再山的人，都會見到一只頭上有個紅點的貓兒，伸著爪子拍打一株板藍根。
“這貓兒和板藍根有仇吧。”
“我看八成有著深仇大恨。”
當喵嗚第七百八十二次從我身邊撲過的時候，不再山的石榴已經紅透了滿個山坡。一如我初到不再山的景致。
喵嗚太鬧騰了。
可是我并不煩她，我不知道為什么。
我只是株板藍根，因為年歲久遠聽了太多的人間逸事，漸漸曉得了帶劍的人一般被稱少俠，雖然那個少俠可能并不會舞劍。
常人大多不會注意到我，更不可能聽到我的聲音。山中精怪眾多，沒有個百載的調息或機緣巧合得了什么造化，是開不了口的。
所以說，那些能聽到我說話的人們獸們，道行都不一般嘍。
聽了太多的風吟鳥唱，我也曉得了不再山下有個鎮子，鎮子雖小，該有倒也不差。
鎮南有店，據說是個煙花之地，常聽得再說廟里的客人夸得那里的女子雖不是國色天香但各個才冠絕倫。
我很好奇，佳人娉娉，吾心向往之。
我用葉子指著那對喵嗚說：“喏，看到沒，那是人間仙境，廟里的人都這么說。”
“我知道，那是家不設牌匾沒有名字的青樓，掌柜的也沒人曉得他叫什么名字，都只稱他樓主是了。”
“喵嗚你懂的真多。”第一次見她那么認真的說話，我很驚訝也很開心。
“他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我知道。”喵嗚喃喃道。
“喵嗚……”
“板藍根，我知道你道行比我高可以化作人形，上次你變成個老頭去和再說廟里的旅人騙酒喝，我可都看見了。”
“……”
“板藍根，你能不能，下次山，代我看看那個叫樓主的人。”喵嗚聲音低微得很，仿佛剛剛一切都是錯覺。
“……”
喵嗚蜷縮稱一團，耷拉著腦袋，“那個叫樓主的人，前世是不再山狐貍，我的好哥們，一起撲蝴蝶的。可是我化不了人形。蟲獸的修煉太難了，我好不容易才開口說了話，可是他們凡人聽不見他們聽不見啊。”
“喵嗚……”
“板藍根，求你了。”
“行，行吧。”見鬼，我怎么答應了。
“你再幫我帶樣東西。”
喵嗚用爪子按住頭上的紅點，一會功夫，攤開的爪子里躺著一顆紅色的豆子，而她頭上的紅點也消失不見了。
“這叫紅豆，有毒的，你可別偷吃。”
“誰會吃你從頭皮里摳下來的豆子！”
“……”
我望了望西斜的日頭，明兒一早會是大霧，我可以收集到足夠的露水。
是的，露水便是化成人形的媒介，這是我的獨門絕技。
我從未下過不再山，明天會有些什么機遇呢，我不曉得。
但我知道，紅豆又名相思豆。大多人以為紅豆寄寓愛情，殊不知，卻也是祈愿的圣物。
相思紅豆更是力量強大，又生為心型，是天地精結神妙之心，如要用以祈求心愿，許愿時許細語出聲起因和得果，口動等于心動，心與心就相感應，所以，以心求心最誠心，最靈驗，如再編結有型與之相互運用，力量更為廣大，妙不可言。
紅豆易得，相思紅豆卻是如同流螢一般可遇不可求的靈物。
喵嗚果然是有大造化之人。
可是這么貴重的東西，離了身子怕是要折損她百年的道行，我忽然有點擔心，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擔心。
我瞇了瞇眼，黎明將至，等霧頭過了，我便要帶著這紅豆，下山去尋那個叫樓主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