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麻子,是在一場群架現場,他以一敵五,最后以麻子的勝利結束。
那場架打得那么理所當然,酒后鬧事。
麻子愛喝酒,也愛打架,一言不合便和人干上,不管對方有多少人,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勇氣和力量都達到了幻想中的最高境界。
經歷多次斗毆,麻子臉上留下了數不清的疤痕,加之每日酗酒,他的臉永遠是暗紅色,就像一塊撒著芝麻的紅糖餅,于是“麻子”這個名字便開始跟隨他。
麻子住在村里最北邊,一間小木屋,從門口經過永遠看不清里面有什么,黑漆漆一個黑洞,沒有光,只有偶爾會傳出一陣陣慘烈的咳嗽聲,這時人們便會馬上跑開。
小木屋原本并不是麻子的家,他爹還是村長時,他們家在村西邊有座豪華別墅,那時他們家來往的客人絡繹不絕,住別墅的“麻子”還不叫麻子,也不愛酗酒,更不會好與人動手。
麻子十歲那年,他的母親和鄰村的男人偷情,被他爹發現后,在鄰村鬧了一場,聽說還抓了個現行。隨后,他娘便被關在家中,時常遭到麻子爹的毒打。麻子是疼他娘的,不忍看她受折磨,他偷來鑰匙把她偷偷給放了。
麻子娘離家后,和鄰村的男人私奔了。麻子爹發現時,人已經跑沒邊了,只能狠狠打了麻子一頓,從此絕口不提那娘們。
村長家出了麻子娘這等丑事,村里人越發明顯地對他們爺倆指指點點,說三道四,盡是些難聽的閑話。受不住村民的質疑和嘲笑,麻子爹便從村長的位置上退了下來,麻子也開始逃課,和校外的小混混混上,四處鬧事。
麻子爹退位后,開始酗酒,也時常在酒后對兒子施行家暴。
麻子在他爹的影響下,也學會了喝酒,這以后就能常??吹剿麄兏缸觽z扭打在一起的激烈場面,在大量的酒精作用下,人與人之間的摩擦越是頻繁。
不久后,麻子爹因酗酒加之心力交瘁導致了一場重病,把家中的積蓄全花光了才勉強治好。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治好病的麻子爹沒消停幾日,酒瓶子又掛嘴上了,又回到整日醉醺醺的模樣,麻子就是從這時開始在父親打自己時學會了還手。
花錢買酒的日子到頭了,麻子爹便把房子給賣了,父子倆搬到村里一座小平房生活。
本就所剩無幾的家,家中守著醉鬼,讓小偷小摸的人總愛光顧。
麻子那小平房很快便成了毫無價值的“空宅”,酒是戒不掉了,麻子爹借著酒膽一狠心,把小平房也給賣了。
無家可歸的酒鬼被迫搬到了村里最北邊的那座小木屋。
小木屋本是一位老人死后留下的,老人無兒無女,死后半個多月才被發現,村里人將她葬了之后,也沒人敢去動那間木屋,最后讓麻子父子借著酒勁住了進去。
自打住進木屋開始,麻子便經常在外喝酒惹事,幾乎全村的店都有他欠下的酒錢,村民也怕他鬧事,便也不敢急著要債,只是在本子上默默地寫上一行又一行的“罪行”。
有時麻子也會在村里消失些時日,這時全村都會顯現少有的安寧。等到他再次出現在村里時,竟能還上一兩筆債,可隨后又會欠更多的酒債。
麻子爹病后酗酒,舊病復發,整日咳嗽。
有次麻子難得回家,他爹正喝著酒,一見兒子回來,順手拿起桌上的碗砸向他兒子,于是父子倆又打了一架。
麻子爹年老體衰,當然不是年輕兒子的對手,那日麻子回家之前也喝了不少酒,便沒輕沒重地和他爹動起手來。兩人打著打著,麻子爹便沒了動靜。隨后麻子喝光了他爹剩下的酒倒頭就睡。
酒壯人膽也醉人腦,麻子在酒精的催化下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起來才發現他爹已經死了,他沒有害怕,也沒有難過,而是有一種獲得自由的感動,還有一絲痛快。
麻子爹是被兒子扛到山上埋了的,沒有墓碑以及任何標記,埋的時候麻子沒有哭,只是不停咒罵他爹。
此后,村里人再也沒看到麻子爹,大家都在紛紛猜測那個老酒鬼的去向。關于他的去向,村里流傳有多個版本,有人說麻子爹病死,有人說是被麻子打死,還有人說他爹找麻子娘去了……說者有趣,聽者有怒,只要麻子聽到這些議論,都會將議論者打上一頓,結果往往是麻子被群毆,但最后的勝利往往都是他,他能活著便是勝利。
麻子依舊消失幾日,便又回到村里,總是如此,村里有人傳言麻子到其他村去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也有人說麻子到他娘家敲詐勒索,錢一到手就回到村里還債、欠債、酗酒、打架。
那間小木屋又成了空空如也的黑洞,連麻子都不愿光顧,他時常睡在村里的各個角落。
那時村里有一位傻姑娘,不會說話,整天留著口水,行動緩慢,遭家人嫌棄打罵,時常出現在各家各戶的大門前“依依呀呀”地叫喚,村民一見到傻妞都會破口大罵,見罵不走這女人就會拿掃把將其趕走。
傻妞在家也有自己的“房間”,在陰暗的樓梯下,那兒有鋪著稻草的“床”。傻妞和麻子是村里最讓人嘲笑和嫌棄的兩個人,她也不?;丶遥I了到處撿些吃的,喜歡到處晃蕩,由于那天生畸形的雙腳,時常天黑了還走不回家,也常常露宿在外。
消失了幾個月后,麻子又出現在村里,而傻妞卻一直未再出現在各家各戶的門口,人們開始好奇這傻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有好事者到她家門外偷偷打探,竟發現傻妞大著肚子被鐵鏈鎖在樓梯下。這下村里人便紛紛開始猜測那大肚子的來由,最終大家一致認為那是麻子的杰作,因為麻子回來后被傻妞的哥哥和父親痛打了一頓。出了這樣滑稽又有些可怖的事情后,村民見到麻子能有多遠就躲多遠,這醉鬼也識趣,選擇委身躲在小木屋中。
數月后,傻妞又開始“依依呀呀”地出現在各家各戶門口,人們發現傻妞的肚子恢復正常了,村民流言都傳她生了一個兒子,被家里人偷偷賣給遠方城里的一戶有錢人家,似乎賣了好幾千元,家人還給傻妞換了新床,還有一身鮮艷的新衣服呢。
久無人煙的小木屋開始受麻子的青睞,他在黑暗的“家”里喝酒睡覺,從那次被酒嗆到猛咳一陣之后,越咳越兇猛,他的臉會在咳嗽時憋成紫色,猙獰得可怕,和他爹一摸一樣。
麻子娘在消失了幾年后,來看過一回親生兒子。那天早晨,麻子娘著裝漂亮,從村頭走來,期間不時停下來和村里的“熟人”攀談,還進村民家中做客,直到傍晚時分才出現在麻子身邊。
小木屋里彌漫著一陣濃濃的酒氣混合著發酸的味道,麻子娘聞到這股混合氣味時,麻子正在睡大覺,打著呼嚕,時不時咳嗽幾聲。她叫了幾聲兒子的小名,沒聽見任何回應。
或許被屋里濃濃的黑暗裹得有些透不過氣,麻子娘到外面的店里買了幾根蠟燭回來,她把蠟燭在木屋中點燃,打算收拾房間。可茫然四顧一陣后,發現無從下手,她借著燭光看了親生兒子一眼,在黏膩的桌上放下了些錢和食物便離開了?;蛟S她知道這會是最后一眼,離開的腳步才會略顯蹣跚。
麻子半夜醒來,發覺桌上蠟燭的光,瞇著眼盯了很久,隨后起身到屋外撒了泡尿,回屋吹滅了搖曳的燭光繼續安眠。
被吹滅的蠟燭再沒點燃,麻子也再沒有離開過村子,有人時常在傍晚見他提著酒瓶,晃悠著走在回木屋的路上。
一年的雨季來了,這些時日都下著雨,麻子咳得更加撕心裂肺,只有酒才能讓他進入短暫的睡眠。
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終于停了,當太陽出現在空中時,孩子們的歡笑聲清晰地出現在村里各個角落。傻妞依舊“依依呀呀”的到處托著步子,她的新衣裳已不再鮮艷。有人經過麻子的木屋,發現木屋四周長了許多蘑菇,一簇簇蘑菇伸長脖子擁擠著長在一起,像在展示他們的生命力。
雨季過后,麻子再也沒出現在村里,村民都猜到了他的去向。在一個烈日當空的正午,麻子的木屋被點燃了,熊熊烈火燒盡了腐朽的木頭以及那些擁有驕傲生命的蘑菇,一切都在大火里化為灰燼,烈火比太陽還刺眼,將圍觀的人臉照得通紅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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