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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王乃征和葉小喬離婚了，因為一個叫梁艷的女人。
王乃征是我爸，葉小喬我叫媽，梁艷，是個三兒。
但凡能被人叫三兒的，都不是好東西。
所以，當她進門第一天，我爸扯著我的衣領子逼我改口叫“媽”時，我硬是梗著脖子，寧愿挨打也沒叫她——要不是怕拖累我媽，我留在這家里干啥！
院里的嬸子們說，離開王乃征，葉小喬更可憐，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沒文化，沒姿色，沒錢，誰要？
我心里思忖，都是梁艷這個壞女人，如果不是她，我們家還完完整整的，我也不會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破壞別人家庭的人必須付出代價！
電視劇里經常演，后媽對孩子各種虐待，各種克扣，各種演戲，但梁艷不走尋常路，進門第一天，她就對我明顯地討好和小心翼翼。
我心里想，這個女人，心里肯定在打壞主意。
一進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梁艷一張笑臉迎上來，伸手接我的書包，我沒搭理她，自顧著換鞋。
交班回來的王乃征看不過眼，沖我吼，你這是啥態度，你媽等你半天了，你甩臉子給誰看呢？
我仍然不吭聲，王乃征落了面子，揮起手臂就往我身上落，梁艷急急攔住他，小聲說，算了算了，娃上了一天課，先吃飯。
晚上，我在房間寫作業。
梁艷敲門進來，把一杯熱牛奶和一碟水果放在書桌上，陪著笑臉說，軒娃，你正長身體呢，多喝牛奶多吃水果最好，以后媽每天都給你準備，想吃啥就和媽說啊。
見我無動于衷，她嘆了口氣，收了換洗衣服，又拿出干凈的放在床頭，拉上門出去。
如果她不是個小三，或許真是個很好的媽媽，但是，誰要她一開始就走錯了路，方向不對，走再遠再認真都不濟事，怨不得別人。
02
最近晚上入睡前，我不再像前一陣那樣拼命地想媽媽。
我到單位找過她，門衛說她拒絕見面；給她打電話，永遠是忙音，我想，她可能把我設成了黑名單。
媽媽是應該恨我，因為我沒良心。
在她被趕出這個家門時，我沒有第一時間、明確地、堅定地選擇，和她一起走。
她應該恨我。
但是，說實話，我從未對自己的選擇后悔過。我選擇繼續留在這個家，除了怕增加她的負擔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我想借王乃征和梁艷的力，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找份好工作，那時，我才會去找她。
我會把所有的成績都擺在她面前，對她說，看，這都是給你的——這就是我選擇留下的核心原因！
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價，我相信，為了日后的團聚，今天的分離和委屈、誤解，都是暫時的、值得的。
我的成績一向優秀，父母的離婚對我的成績幾乎沒有影響。
感慨之余，有些人在背后說我心硬、心狠，說我媽養了個白眼狼，我把這些都吞到肚子里，所謂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會用日后的事實讓他們心服口服。
學校開家長會，這種場合以前都是媽媽的最愛。
我是好學生，她是好學生的家長，盡管她自己本事不行，但因為我，經常在四五十個，無論家世、樣貌、個人能力都遠遠超過她的家長面前被點名表揚，她很享受那種被眾人羨慕的感覺。
梁艷也想享受享受。
有王乃征撐腰，我攔不住，但是我有辦法讓她在所有家長面前丟臉。
梁艷進教室時，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著她，有人一邊看她一邊看著黑板上的字吃吃發笑。
她覺得不對勁，一歪頭，看見了黑板角落里那一行小字“小三與狗不得入內”。
她的臉半秒內漲得通紅，眼里瞬時涌上了淚，大家都以為她會破門而出，但萬萬沒想到，她只猶豫了片刻，咬咬嘴唇，還是堅持著走到座位上坐下——這個女人不簡單，這可能是那一刻所有在場者的想法。
03
放寒假那天，我拿著成績單又來到媽媽單位門口。我讓門衛大爺告訴媽媽，她不出來我就不走。
媽媽出來了，直接無視我的笑臉，一手打飛我遞過去的獎狀和成績單，厲聲說，我不是你媽！你以后再不要來找我了！
我的眼淚撲簌簌流下來。
多少委屈和誤解都不如這一句話讓我傷心——我不是你媽！你以后再不要來找我了！——有什么比被媽媽拋棄更讓一個孩子心痛的呢。
王乃征不在家，他這一個月上夜班。
梁艷還是那么殷勤備至地給我準備熱牛奶和水果。
她放牛奶的時候，我一抬肘，滾燙的牛奶全潑在她手上，手背瞬間紅了。
她“呀——”了一聲，用另一只手捂著手背，我冷冷看著她，帶著挑釁，她嘴巴張了幾張，蹲下身子，去撿碎玻璃。
我腳往前一撐，椅子向后滑，正撞在她身上，她蹲不住，手一撐，直接摁在玻璃碴子上，鮮血霎時溢滿了手掌。
她看著我，我也看著她，兩個人誰也不出聲。
過了不知多久，她垂下目光，扶住桌沿，吃力地站起來，一邊吸氣一邊往門外走。
鮮血滴滴嗒嗒灑了一路。
我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
梁艷是和王乃征一起回來的。
王乃征高興得很——沒過幾分鐘，我就知道了他高興的原因——梁艷懷孕了！
看著王乃征手舞足蹈地樣子，我悄悄地關緊了房門。
我第一次不那么自信自己的未來，在該慎重選擇時，我拋棄了生我養我的媽媽，想借人家的勢；現在人家要有自己的孩子了，以后我會是個什么待遇，我第一次為自己感到擔心。
04
梁艷一直沒上班，聽說她在做微商，從家里囤的貨看，生意很不錯。
自從她懷孕，王乃征簡直把她捧上了天，經常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比如：這次咱們好好的，這個孩子就是咱們的重新開始；又比如，那小子你就別管了，反正他也翻不了天。
我為自己深深地感到悲哀。
有后媽就有后爸，看來，以后我的日子，有的恓惶了。
我越來越不愿意回家，每天放學后就在大街小巷里串浪，后媽要生娃了，還不知道以后他們愿不愿意出錢供我上大學，努力沒有了方向，人生失去目標。
每一天，我的心里都在彷徨，彷徨。
成績理所當然地下降，如飛流直下，班主任著急，她的絕招就是請家長。
梁艷喜滋滋地來了，然后，一臉陰郁地回去了。
晚上，我聽見她和王乃征吵架。“孩子”這個詞頻繁地從倆人口中蹦出——肯定是為了新兒子的利益，哼！
第二天早上出門時，王乃征看見我都沒好臉色，后爸原形畢露了。
我的性格更加乖張，思想發生了重大改變，我覺得現在的重點不是學不學習，當務之急是趕緊給自己找個下家，梁艷還沒生呢，王乃征就不給我好臉色了，等孩子出生了，那個家還有我落腳的地方嗎？
我干脆每天早上背著書包假裝上學，實際上在市區里胡轉，找招工的地方。因為年齡不滿十八歲，找了十幾家都被拒絕。
老師坐不住了，親自上門家訪，梁艷和王乃征這才知道我已經連續幾天沒正經上課了。
我進家門時，客廳里的兩個人一臉殺氣騰騰。
我還沒站穩，王乃征就揮著手沖上來，一只手趕在他前面，狠狠地呼上我的臉，是梁艷。
她像一只獅子，咆哮著，胳膊揮舞著，她這樣激動，王乃征反倒要顧著她。
我實在聽不慣王乃征嘴里蹦出的一聲聲“你媽為你….你媽為你…..”索性頭一昂，忍了許久的一句話從嘴里蹦出來：她不是我媽！她是個小三兒！破壞別人家庭的賤人！
梁艷和王乃征都征住了，他們聽出了我話里深深地恨意。
你們都要生兒子了，還假惺惺地干啥？我才不在乎呢，我找到活了，馬上就會從這里搬出去！
說罷，我一閃身鉆進屋子，哪管他倆洪水滔天。
05
撂了狠話，心里卻不安，一直悄悄注意著外面的動靜。
半夜時，我聽見他們臥室里有嚶嚶地哭聲?？刂撇蛔『闷嫘?，打開門準備去偷聽。
一張白慘慘的臉出現在房門口，把我嚇得跳起來，王乃征有氣無力地，把一張單子遞給我，他說，求求你，小祖宗，別再折騰了！
你媽把孩子打掉了，以后，你就踏踏實實當你的獨生子吧！
爸也不求別的了，只要你好好上學好好做人，啊！
臥室里的哭聲更大了些。
我拿起單子，是一張人工流產證明，時間是三天前。
王乃征好像突然之間衰老了許多，他搭著我的肩膀，鼻音很重，他說，小冤家，事到如今，我都告訴你了吧，省得你再瞎折騰，傷你媽的心，也傷了自己。
故事要從十四年前說起。
青年王乃征是外鄉人，到省城打工，認識了年輕漂亮的梁艷，私定終身。
梁艷知道自己父母勢利，而且按當地的風俗財禮至少十萬，王乃征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錢，她一咬牙，準備把生米先煮成熟飯，來個先斬后奏，奉子成婚。
不成想，父母技高一籌，孩子出生后，說抱著給王乃征看一眼，結果卻是把王乃征連同孩子一起趕出本地，又給她灌了些安眠藥，押送到遠房姑媽家，一關就是多半年。
等她出來，王乃征和孩子早不知去向。
一氣之下，梁艷和家里徹底鬧翻，干脆到外地打工去了，她想邊打工邊找孩子，說不定一家人還有團圓的一天。
也是老天有眼，在經歷了許多波折吃盡苦頭后，她輾轉又回到了這座城市，卻沒想到，王乃征根本就沒走遠，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倆人重逢了。
王乃征帶梁艷悄悄看過我幾次，知道我過得好，她也放心了，準備撤退。
結果，王乃征連續地“鬼鬼祟祟”卻讓我媽發現了端倪，在感情面前，每個女人都是天生的偵探，沒費多大勁，我媽就知道了來龍去脈。
她決定主動退出，成全這對苦命鴛鴦。
用我媽的話說，她知道王乃征從來都沒忘了梁艷，喝醉的時候，他不止一次把她當成梁艷，這對一個妻子是不能容忍的。
我媽以為梁艷死了，或永遠都不會出現，她覺著這樣過著也無所謂，但是，梁艷既出現了，這事就沒完，與其等著以后倆人死灰復燃，讓她陷入難堪境地，不如大度些，主動退出，成全他們。
后來，我才知道，我媽愿意退出，也是因為她覺得自己爭取了這么多年，還是替代不了王乃征心里梁艷的位置，她覺得沒意思，她也有自尊，不愿意靠別人施舍的感情過完這一輩子。
為讓我和梁艷盡快培養感情，我媽故意硬著心腸不見我，但私底下，她偷偷在學校門口看了我好幾回，眼淚不知流了多少。
知道梁艷懷孕，擔心新生兒會影響我的地位，所以我由著性子胡來，也是我媽悄悄告訴老師，由老師把我的擔心轉達給梁艷和王乃征的。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為了讓我放心，梁艷竟能狠心去做人流。
這三人的故事，我既沒猜中開頭，也沒猜中結尾。
知道真相的這一刻，我無比后悔。
無論造化如何弄人，如果我不那么情緒化，不那么沖動和任性，我們這個家可能會更圓滿。
覆水難收，時間不能倒轉，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彌補。
我又一次來到我媽單位門口，葉小喬流著淚見我，她粗糙的手指在我臉上摩挲，幫我一點點擦去淚水，這個女人，今年，越發顯老了。
我挽住她的胳膊，說，媽，咱回家！
來得時候，我就給梁艷打了電話，我一定會把葉小喬帶回去。讓她叫王乃征也趕緊回家。
我很高興，從今天開始，有兩個媽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