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當世俗偏見戴上“天命”的面具?
《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魔丸”標簽的本質是世俗偏見的符號化。陳塘關百姓的成見通過“天命”這一神圣外衣合理化,將哪吒的出生與宿命強行捆綁,甚至讓群體暴力披上“天道正義”的外衣。李靖夫婦以親情消解詛咒的嘗試,與龍王父子以家族使命綁架敖丙的行為,形成兩種對立的天命觀:前者是微觀的家庭救贖,后者是宏觀的種族壓迫。?
值得注意的是,《哪吒之魔童鬧海》通過申公豹的“洗白”進一步揭露偏見的荒謬性。申公豹因豹妖出身被仙界排擠,其黑化動機源于對“天命不公”的反抗,最終卻淪為權力斗爭的棋子。這種設定映射了現實社會中“出身決定論”的荒誕——無論是“富二代必紈绔”的刻板印象,還是“寒門難出貴子”的階層固化,偏見一旦被體制化,個體的掙扎便成為西西弗斯式的徒勞。而為求階層躍遷,就違背天理道德助紂為虐,其結果也只能是坑人害己。
二、天命觀的祛魅:從宿命論到生命自覺?
傳統神話中的天命是神權的單向壓迫,而《魔童鬧海》通過混元珠的切割與靈珠/魔丸的二元對立,隱喻了人性復雜性的消解。仙界對“不確定性”的恐懼(如天劫咒的設定),實則是權力體系對失控的戒備。哪吒的覺醒并非源于對天道的反抗,而是通過親情、友情的羈絆完成自我認知重構:從“魔丸轉世”的標簽化存在,蛻變為守護所愛之人的覺醒者。?
新時代的天命觀應包含三重維度:
1. 對生命的珍愛:李靖以命換符、殷夫人戰場育兒,將親情升華為對生命本身的敬畏;?
2. 對使命的擔當:敖丙最終摒棄龍族枷鎖,選擇與哪吒共抗天雷,讓使命回歸個體意志;?
3. 對終極宿命的敬畏:太乙真人失去三花聚頂卻保全魂魄,暗示真正的“天命”不是征服,而是共生。
三、魔童敘事的兩重悖論?
盡管影片試圖顛覆傳統框架,其內在邏輯仍存在矛盾:?
1. 反抗的虛妄性:哪吒的“逆天改命”依賴七色寶蓮與師尊救援,本質仍是權力體系的受益者。所謂“我命由我”,更像是體制內的一場“合規叛逆”。?
2. 二代困境的簡化:龍王將龍族崛起寄托于敖丙,李靖將哪吒的救贖等同于百姓認同,二者皆是父權思維的變體。電影讓哪吒以拯救者姿態碾壓陳塘關偏見,卻回避了更深層的制度批判——在第一部中若百姓堅持不跪,哪吒是否仍是英雄?到第二部陳塘關百姓最終化為炭火的結局,實為對結構性矛盾的粗暴抹除。?
山河社稷圖的“理想世界”更暴露規訓本質:太乙以畫筆創造的自由,實則是權威主導的“定制化樂園”。這種“快樂學習”式的陷阱,與當代教育中“表面尊重個性,內核價值灌輸”的困境如出一轍。二代的獨樂園里也沒有小伙伴,更像是失樂園。第二部中魔童依舊沒有任何小伙伴,。?
四、封神宇宙的現代性困局?
若以《封神榜》構建“封神宇宙”,本質是將靜態等級秩序移植到動態現代社會。影片中加入仙界要納“投名狀”(哪吒的考試和申公豹的臟活兒)、種“生死符”的設定,與互聯網大廠的“996福報論”異曲同工。第一部中哪吒對陳塘關的拯救,亦暗含精英主義傲慢——他以“替天行道”之名鞏固“救世主”神格,卻未觸及權力結構的根本。到了第二部中,哪吒所在乎的就只有其父母了…
角色塑造的矛盾尤為明顯:?
太乙真人的工具化:其插科打諢消解了仙界的嚴肅性,卻也使“天道”淪為喜劇符號,吃貨屬性爆滿;?
龍王的降維打擊:原著中權謀家的四海龍王淪為臉譜化反派,種族困境被簡化為“越掙扎越沉淪”的庸俗悲劇。打不過就賣身投靠,一點龍的自尊都不要了;
申正道:勤奮如斯,愚昧如斯,一心想入仙班把自己兒子逼成那般不倫不類,就是另一個不覺悟敖廣。自己都被斬了一只手,也不知反抗,還害了自己一大群徒弟,被洗腦的程度和鹿童(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如出一轍;
戴著鐐銬反抗的萬妖:垂死掙扎的勇氣的確很燃,但是不久前也正是這群家伙屠滅了陳塘關,不管是誰指使,其本性嗜血。就像夜叉那般,只有被徹底降伏才能人畜無害。
五、潑向魔童的涼水:藝術真實與思想深度的失衡?
《魔童鬧海》在技術上登頂國漫巔峰,但其思想表達仍顯稚嫩:?
情感邏輯斷裂:殷夫人輕易打開七色寶蓮、天雷劫的機械降神,暴露編劇對宿命論的妥協;?
現實關照淺薄:屎尿屁笑料(如踩鶴童裙擺橋段)將階級矛盾降維成過家家式沖突,削弱原作對體制的批判;?
終極追問回避:哪吒的“逆天”未觸及天命本質——若沒有靈珠魔丸之分,他的存在是否仍有意義??
結語:天命之后,人何以自處??
哪吒的故事提醒我們:天命需被解構而非對抗。在“仙魔人妖”的標簽之外,真正的自由源于接納生命的混沌性——正如敖丙的龍鱗可作枷鎖亦可化鎧甲,哪吒的黑眼圈既能象征魔性亦承載人性。
當我們將天命從神壇拉回人間,它便不再是壓迫的借口,而是對生命可能性的敬畏。?
天命之上,還有人心;人心之中,自有乾坤。
(本文主體部分構思于《哪吒之魔童降世》首映之時,后因種種沒有發布,這次看完《哪吒之魔童鬧海》調整了一下,與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