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傷害過你的人,一定要心存警惕

1.

衛宣公十八年,衛國世子公子伋準備出使齊國,他的異母弟弟公子壽一舟載酒,來到公子伋船中餞行。

但這次宴會氣氛十分怪異。

沒有大張旗鼓,沒有觥籌交錯,大船浮于河上,兩位公子相對而坐,閑敘平生事,一樽接一樽狂飲,時而執手痛哭,時而仰天大笑。

公子伋原本是個謹厚的人,今日卻難得借酒放縱一回。

而公子壽又是存心勸酒。

沒用多長時間,公子伋就大醉不起。

公子壽見不省人事的異母哥哥,長嘆一聲,吩咐公子伋從人好生照顧,留書一封,自己帶著仆人乘舟而去。

不一會,公子伋便從宿醉中醒來,整理衣冠,要去赴人生最后一場戲幕。

但發現父親所賜白旄竟然被公子壽竊走,弟弟留書曰:

“弟已代行,兄宜速避。”

公子伋大驚失色,不暇他顧,急命從人發舟速追。

小船在水中如電流光絕,疾逾飛鳥。

這一夜明月高照,滟滟隨波,江天一色,實在是難得的佳景。

但公子伋憂心若焚,獨立船頭,不住催促從人加快速度。

終于望見公子壽之舟,卻正在往回走。

兩船交接,公子伋心驚肉跳,假意問道:“事情辦成了么?”

公子壽舟中群盜見來船樓臺華麗,船頭之人器宇軒昂,以為是公子壽親弟弟公子朔派來接應的。

忙回答,事情辦得很順利,獻上一木函,函中盛放著公子壽的首級!


2.

公子伋愴然淚下,抱著弟弟的首級嚎啕大哭。

冷冷對群盜說:“我才是公子伋,你們殺死的是我弟弟公子壽!你們現在馬上殺了我,也許還能贖抵誤殺之罪!”

群盜乃是公子壽同胞弟弟公子朔蓄養的死士,到了這一步,也只好一不做二不休,殺死公子伋,以木函盛首級,獻給公子朔。

原來公子壽獻酒,為的是代兄而死!

而公子伋星夜追趕,為的是以自己的命,換下弟弟的命。

《邶風》有《乘舟》之詩,哀憐兄弟爭死之情: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千載之下,讀來令人傷痛。

當冰冷的劍鋒刺入公子伋身體時,也許他會回憶起兒時寄養農家的快樂。

縱然粗茶淡飯,縱然每日辛勞,但永遠不用擔心,身邊會隨時撲過來一頭兇獸,將自己骨肉吞噬殆盡。

而他在衛國朱欄華棟的宮殿里,雖然錦衣玉食,卻總是噩夢連連。

他會想起他可憐的母親夷姜。

她原本是自己祖父衛莊公的妾室,卻與父親衛宣公有了私情,生下了自己。

而就在不久前,原本得寵的夷姜,被衛宣公責辱,以白綾自盡。

3.

所有發生的這一切,都因為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齊僖公的女兒,宣姜。

宣姜是衛宣公后來納娶的夫人,公子壽和公子朔的母親。

但最為關鍵的是,她曾經是衛宣公為公子伋聘娶的兒媳。

宣姜有絕世之姿,衛宣公又是個克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于是把公子伋支到了鄭國,自己娶了兒子的媳婦。

一切悲劇,皆源自于此。

衛宣公為了宣姜,遍請天下名匠,在淇水之上構筑高臺,重宮復室,極盡華麗,名為新臺。

公子伋雖然全無幾微怨恨之意,但宣公心中的猜忌卻日甚一日。

更可況還有覬覦權位的公子朔在一旁虎視眈眈,挑撥離間。

一日夜宴,公子朔提前離席,跑到母親宣姜宮殿,放聲啼哭,表現得受了十分的委屈。

宣姜急問,公子朔欲言又止半天,終于答言,說公子伋醉酒,當庭讓他“叫爸爸!”

還說宣公百年之后,國家和媳婦,我要一并拿回來。

縱然宣姜知道自己兒子陰詭,也不得不為自己考慮。

將來宣公去后,她與公子伋見面,就不是單單尷尬的問題。

所以,她將計就計,也哭哭啼啼去向宣公哭訴,還添油加醋,說公子伋調戲自己。

宣公將信將疑,于是傳諭夷姜,責備她教子無方,夷姜怨氣填胸,投繯而死。

宣姜與公子朔又日夜攛掇,說公子伋母親死于非命,他日繼位,定要宣姜母子三人償命。

衛宣公心中的惡魔之花就在猜忌和讒言中日益茁壯成長,最終結出了惡果。

一個是原本尚算正常的后母,一個是親生父親,定要痛下殺手,是因為

奪妻之恨,逼母之仇,心中之愧無法排解,就會轉為對受害人的仇恨。

這也是為什么要對傷害過我們的人保持警惕的原因。

即便你寬宏大量,對傷害過你的人而言,仍然像臥榻之旁尚未醒來的猛虎,他怕你終有一天不顧一切的報復。

恐懼,才是魔鬼的養料。

公子伋已經做得夠好了,沒有怨言,沒有做錯事,溫文爾雅,予取予求,以至于做父親的都挑不出錯來。

只能暗派殺手,埋伏在去往齊國的必經之路上,用刺殺的方式結束自己兒子的生命。

賜予兒子的信物白旄,其實是催命符。

于是,發生了開頭的一幕。


4.

但其實,這一切原本都可以不發生的。

定下計策以后,宣姜很高興,被公子壽察覺了。

宣姜與衛宣公商量好了,公子伋死后,以公子壽為世子。

所以,對于公子壽,宣姜雖然知道他與公子伋交好,卻并沒有隱瞞。

在他們看來,公子壽是最大的得利者,嗣君之位,那是何等的人間至寶。

但他們沒有料到,世上終究還是有與他們不一樣的人。

那些赴義恐后,向死爭先的人。

公子壽馬上把陰謀告訴了公子伋,并勸哥哥逃走。

但公子伋只是淡然一笑:為人子者,以從命為孝,世上豈有無父之國。

既然父親要我死,我沒有怨言!

遂束裝下舟,毅然就道。

也許,就是這樣的舉動,深深震撼了公子壽。

他帶來美酒,名為與哥哥作長訣之飲,暗地里以身代死,希望公子伋能逃得大難。

沒有絲毫取巧機謀,沒有找個侍從假裝公子伋,而是自己慷慨赴死。

怕殺手們錯漏,他還專門把白旄建于船首,在月光下極其醒目。

大概,也有勸諫父母的意思吧。

這是幾千年權力廝殺中,難得的溫暖一幕。

也是人性中,最光輝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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