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把后背貼在墻上,低頭輕輕抽了口煙,灰色的煙在彩色燈光里打著轉向上飄去,常生轉過頭看了一眼那女孩。她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出現在這酒吧里,作為酒吧的酒保,常生以前可沒見過她來過,尤其是那女生不經意一撇間露出眉上的一顆痣時,常生覺得心臟上被人用錘狠狠砸了一下,那是心動的感覺,常生知道。
燈光輕輕在酒吧里打著圈,打在墻上掛著的瑪麗蓮夢露的照片上,打在披頭士走過的馬路上,打在酒架上的蘇格蘭威士忌上,打在青島啤酒上,打在吧臺的玻璃杯上,打在女孩眉上的一顆痣上。女孩飲盡杯中最后一口酒,皺了皺眉頭,帶動了眉上好看的那顆痣。常生自認為在酒吧閱女無數,但偏偏覺得她最好看,尤其是皺眉頭的時候,眉上的一顆痣仿佛是一顆星一樣,在他心里閃閃發亮,他不自覺得盯著女孩看,直到女孩狠狠的盯回來。
雖然經常被人偷看,但如此放肆的目光自己還是第一次遇到過,雖然眼前俊俏的小男生被自己的目光狠狠教訓了一頓,但他熾熱的目光不免讓自己心底一陣燥熱,女孩慌亂的拿起杯子想要往胃里灌一口酒,才想到杯子早就空了,自己想要再要一杯,偏生被這男生眼光捉弄,女孩心底生出一絲怒氣來,對著眼前這個放肆的男孩冷冰冰道,“第一,我不認識你,也不想認識你。第二,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管好自己的眼。第三,再給我續一杯。”
常生怔怔望著對面這個冷若冰霜的女孩,不自覺的又把目光聚焦在女孩的眉目之上,想到她剛才對自己的態度,想到自己的身份,常生輕輕嘆了口氣。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自己如果再抱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心態,未免有些癡心妄想,正在常生往杯子里小心的倒入芝華士時,忽然有人說,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問道。
常生差點把酒灑出來,抬頭向女孩尷尬的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鼻子,笑著的問道,問我嗎?
吧臺里就你一人,我不問你又是問誰呢?女孩被常生逗笑了,笑起來時兩頰的酒窩露了出來。
常生看著那淺淺的酒窩,在心底嘆了一聲——完了!常生在酒吧還是很機靈的一個人的,雖然被眼前的女孩子迷倒但嘴里并不遲鈍的回答了聲,你好,我叫常生。
常生?常生啊。女孩在嘴里咂了咂常生兩個字里面的意味,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很想長生不老,所以才取了這個名字?
常生尷尬的撓了撓頭,不好意思說道,名字都是爹媽取的,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因為自己小時候體弱多病,被算命先生算到活不過三十,所以他們才給我這個名字吧。
女孩明顯對這個答案很意外,怔了一下說道,迷信。
是啊,迷信。常生笑了笑附和道。
我叫李輕眉,之前對你態度不好,對不起。李輕眉板起臉很認真的對常生說道。
常生被眼前女孩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沒事,沒事。好像自己也忘了,自己哪里讓她覺得對不起,難道是之前冷冰冰的話嗎?可是自己什么臟話都聽過,甚至連口水都被噴過,兩句不咸不淡的話又算得了什么呢?常生愈發覺得眼前女孩可愛了,想著想著,常生不自禁笑出聲來。
笑什么?李輕眉笑瞇瞇問道。
雖然看起來笑瞇瞇,但是常生在這笑里嗅出了一絲冰冷的味道,甚至常生很有感覺如果自己回答不好,眼前的笑瞇瞇的可愛女生會毫不猶豫把杯中酒潑到自己臉上。
看輕天下須眉,你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女生吧?常生心底一陣思索后笑瞇瞇的回答。
常生笑的很單純,說的很認真,李輕眉聽的也很認真,但是笑的,卻很苦澀。
李輕眉輕輕喝了一口酒,望著手中的杯子低頭自顧自說道,你也覺得我很厲害,可是我不這么覺得,別人在背后議論我有一個有錢的爹,可是誰知道他只是想把我媽睡了,然后再拋下我們可憐的娘倆,所以我胡亂的花他的錢,不給就去我媽那里哭鬧。我現在吃得好,穿得好,玩的也好。我不喜歡有錢人,不是因為討厭錢,我也喜歡錢,但我只喜歡錢,而不是仗著有錢就玩弄世間對于我很重要的東西。
李輕眉撫了撫額頭,無意間摸到了自己眉上的那顆痣,又陷入了沉思。都說女兒是爸爸貼心的棉襖,可是自己這個溫暖的小棉襖怎么就把爸爸克死了呢?算命的說自己眉上的痣不好,難道她說的是真的?想到這里,李輕眉朝常生招了招手。
你覺得我眉上這顆痣好看嗎?李輕眉挑著眉頭問道。
常生看著李輕眉的動作,心上又被砸了一錘,訥訥道,好看,好看。
那你喜歡我嗎?李輕眉輕輕問道。
常生心里像是被投了一顆炸彈,炸的他心神不穩,自己前幾分鐘還在幻想自己與李輕眉如何如何,短短幾分鐘間難道老天爺就開眼了?常生不相信天,也不相信自己有這么好命。
什么···什么意思?常生明顯的有些結巴回答道。
就是你心里的那個意思,我來這里三次,每天晚上你都在吧臺里偷偷看我,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懶得揭穿你而已。李輕眉也不管常生內心如何驚訝,自顧自繼續道,其實你挺可愛的,前天晚上我看到有個小姑娘借著酒意想要泡你,你竟然還害羞的躲過去,你真是笨啊,女孩子可能一輩子就只有這一次鼓起勇氣主動的機會,你竟然毫不在意的糟蹋了。說到這里,李輕眉看著常生嘆了口氣,好像是在為他可惜錯過了一段大好姻緣。
常生聽著,沉默著,也不說話,好像知道她還有話要說。
我最近在做一個工作室,做手陶的,我很喜歡,但是我手頭缺錢,所以我要問我那后爹要,他把主意扔給我媽,你知道,老人家年紀大了,除了眼睛花,腦子也開始亂想,她希望我有一個安穩的家,我想如果成全了她,他應該會同意。
很慶幸酒吧不忙,常生才能夠聽完李輕眉自顧自跟他說的那些話,常生自始至終都在聽著,沒有主動接話,也沒有插話,他知道她只是有心事,她只是借著酒意找一個人說說心事而已,恰巧她來到了這里,恰巧她知道自己對她無惡意,恰巧,一切都是恰巧而已。
為什么是我?常生終于問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為什么偏偏是他呢?他在酒吧里打工應該不是有錢人,除了長得還算可以之外沒有任何亮點,可自己偏偏今晚對他說了那么多話,說了自己連閨蜜都不曾說的心事。閨蜜?想到這里,李輕眉又輕笑兩聲,一聲不屑,一聲失望。
可能,因為注定吧。李輕眉輕笑道。
我不信,常生說道,首先,我是一個很不相信命甚至對命運一事很不屑的一種人,所以不要跟我講命。你說想要做自己喜歡的事,那應該是真的很喜歡了,不然也不會想到這樣,但是,如果你真心喜歡做一件事,就不應該把希望放在別人的身上,因為那是你要做的,不是別人要做的。說到這里,常生看了一眼李輕眉。
李輕眉看著他,眼睛里含的東西清清淡淡的像水,完全不像喝了酒的模樣。
不要再說些胡鬧話,我知道你沒有醉,你只是沒有勇氣,可是你在怕什么呢?失敗嗎?常生好像想到一些事,繼續說道,你眼前所看到的,其實并不是生活,你所認定的,也不一定是對的,你所苦惱的,或許很久以后就是一個笑話,唯一真實的,就是你的熱愛。
我喜歡你,只是喜歡你啊。常生看著她笑瞇瞇說道。
凌晨兩點,酒吧打烊,客人們都走光了,把酒吧打掃一遍的常生氣喘吁吁的坐在沙發上發呆,他還在想晚上遇到的那個叫李輕眉的女孩,以及那眉上的一顆痣。
美酒啊。
愛情啊。
都不是我的。
常生喝了口酒高喝道。
外面夜色正濃,路燈正亮,酒醉的人不知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