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仲夏的夜半，是嘈雜和昏沉的結合體。清晨時那萬里無云的淡藍色的天空到現在已經變成墨藍色暈染的宣紙，還有一輪孤單的缺月掛在空中散出淡白色的淺光。

王康走在一條老街的小巷中，路燈橘色的光芒把他的影子拉得頎長。但是此時的王康貓著身子，駝著背，雙腳走路拖拖踏踏，每次一走都能發出腳底與石磚地面摩擦的聲音。

也許是這一天走了許多的道，王康在也走不動了。他看到旁邊有一個飛滿蒼蠅和爬滿蛆的垃圾桶，旁邊還有一堆沾著泥巴的硬紙盒。他沒有做任何思考，就把那堆紙盒拿了起來。

這堆紙盒就是王康的今天的家了。

落到今天這樣流落街頭的地步。王康是想不到的。三年前，他從自家的農村一路奔波來到現在這個偌大的城市，滿眼都裝滿了男兒志在四方的豪情壯志和初來乍到的緊張和羞澀。那個時候，他有著一系列的計劃，有著數不清的憧憬。

可是就在兩年前，他和那幫工友們迷上了賭博和彩票。很容易理解，再這樣一個外面光鮮亮麗的城市下。總會有地下黑暗的地方，而王康他們，就是已經深陷其中了。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玩的很小每天也只是買幾張小小的彩票。可是，越到最后，他們賭得越來越大，以至于晚上不睡覺就一直在賭，早上干活的時候，差一點從將要竣工的大廈上掉下去。

所以，王康開始慢慢的發生了改變。起初他輸光了錢，會趁著空閑的時間多搞一些兼職，來彌補自己經濟問題上小小的空缺。而到了最后，他開始到處借，他已經向他的母親伸手要了二年的錢，直到最后他實在償還不清債款，就把目標鎖向了高利貸。

于是，王康就變成一個流落街頭的落魄窘困的王康。現在，夜走過半，他才剛剛找到一個角落和幾張臟臭的紙板。準備開始“睡覺”他把木板放在角落里，然后把自己縮在了那個角落里，王康蜷縮起身子，然后弓著背，用雙臂把雙膝環繞起來。可是，他剛一閉眼，就仿佛聽到了身后稀稀拉拉的腳步聲，而且逐漸變得清晰，直到他猛的一下睜開眼，只看到一片爬滿苔蘚的小巷石墻。

此時，王康的心在“砰砰”的跳著。自從被高利貸盯上之后，他睡不著吃不下，把自己的房子退租后，就開始了自己漫長的逃跑計劃。今天的這種感覺，已經是王康的家常便飯。

直到天空從昏暗變成明亮，月亮從天空垂下，陽光泛上天空時，王康依舊在走路。他昨晚依舊沒有膽量在墻角上睡上一覺。

王康早就不知道自己這樣落魄多少天了，但是他早早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他總是在想，如果最開始的時候他控制住了自己，那該多好。可是世界上沒有后悔藥，王康只能拖著疲憊的身軀慢慢地走著。

倏地，他走到了一個電話亭的面前，電話亭的樣式已經很老舊了，幾乎是快要報廢了。但是幾乎還能用。此時，王康的腦子里突然涌出了一個見不得人的想法。

他想打一個詐騙電話。

記得之前，王康曾經被他的狐朋狗友拉去做過詐騙的“培訓”，他懂得一些，但是當時還不敢頂風作案。現在他敢了。

王康在心底暗自發誓，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只要弄到錢，他一定好好做人。

于是，他按了自己老家的電話號，然后改動了一個數字，按下了那個綠色的播出鍵。

嘟嘟了幾聲之后，電話響了。接電話的是一個蒼老的女聲。但是王康卻感覺有些熟悉。

王康咽了一口吐沫，慢吞吞地說：“媽…是我。”

電話那邊那個女聲顯然激動許多，聲音提高了好幾度，她用顫顫巍巍的聲音回答:“兒子，真…真的是你…你…已經三年…沒給媽打過電話了。媽…好想你…”

王康停頓了一下，因為他猛地一下想起了自己在家里的母親，他也一樣，三年都沒有回家了。第一次，是因為工作，他要努力工作多賺一些錢回家，第二次是因為他賭光了錢，連一張硬座的票都買不起，而那個時候，他也沒有臉面不拿一分錢回家。第三次，也就是現在這個時期，王康連衣食住行都保證不了，更別說回家了。所以，王康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他又一次的下決心，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把車票錢騙回來，上老家躲躲，然后在奔向另一座城市。

于是，王康說：“媽…我…想回家。但…我沒有…車票錢了…媽，你能打給我…一些…錢么…”

聽了王康這一番斷斷續續的話語，電話里的女聲顯然有些激動，她大聲地說著：“兒啊，這么多年了……你終于要…回家了…你放心，娘…一定會…讓你回家的。”

王康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剛剛準備說出自己的卡號。就被電話中的那個女聲給打斷了。

“你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總是站在村子外的一個小火車站旁，去看那些走過的火車，那個時候，你很憧憬，你總是希望去遠方。可是，娘不希望你走啊…”

王康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想打斷她，直接把錢騙過來，可是剛開口，又被電話中的那個女聲給打斷了。

“兒啊。娘有點磨叨，你千萬別嫌棄。娘真的是太想你了。你還記不記得，小的時候，你和鄰居家的大娃第一次去河里游泳，結果趕上了暴雨。你倆被水推到了一塊大巖石上。現在還有一道長長的疤…”

王康聽完這番話，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就把自己的手摸向后背，粗糙的皮膚上雖然起起伏伏，但是在王康后腰處，好像有一條深邃的溝壑。

“你估計都會忘了這些事吧…還有還有…你第一次上學的時候，班級里的小孩都嘲笑你又黑又矮。你哭著跟我訴苦，然后我帶著你去…找那些小孩…結果被老師們趕了…出來。”

電話那頭的王康愣了一下，握著電話的手的力道也明顯減弱了。而他的嗓子里好像有一塊石頭似的，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家里居然追來了討債的。說我的兒子欠了高利貸不還。他們肯定是騙子，我的兒子…兒子這么優秀，怎么會干這種事。他們天天打電話…找我…找你，還來咱家砸東西。你說…兒子，這個時候你要是來有多好。你當年告訴他，你沒有借…對不對…娘啊…相信你。”

王康聽著電話里女人蒼老又疲倦的聲音，聽的出來她真的十分疲倦了，語氣中還帶有時有時無的喘息聲。王康的眼里逐漸模糊，直到有些溫熱的東西從眼里留下來。

“所以啊。娘特意去把電話改了…但又害怕你找不到回家的電話…所以娘就改了一個電話號碼。沒想到…沒想到…你打過來了…”

王康又一次攥緊了電話，熱淚像線一樣掉下來。他知道，他第一次的詐騙電話，打給了自己的母親。這也是他三年來第一次給家里打電話，但是沒有想到確實以這種方式。他把電話拿遠了一點，然后使勁的擤擤鼻子，用自己黃黃的袖口擦干了眼淚，穩住了聲音對電話里的女聲說：

“媽…對不起…”

然后，王康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