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最近有個妹子問我:姐,一個平時聊的很好的男生,這兩天突然不說話了,你作為過來人,知道咋回事嗎?
我不要臉地問:是撩得好吧?
妹子說:是啊!是不是我哪里說錯話了?
我:喜歡上他了?
妹子:有點喜歡,平時聊得好好的,他突然不撩了,我心里受不了。
……
春天來了,小鳥又發出了求偶的信息,撩得大家也都蠢蠢欲動,啟動一言不合就“開撩”模式,連我都想撩了呢。
所謂“撩”,是一種捎帶目的性的交流,可能想在對方那里獲得一些慰藉,撫慰情感的孤單,或者是獲得某種滿足感,或者其他什么。
然而,我恐怕又要遭人嫌了:撩得這么好,未必是真心喜歡呢。
現在的“撩妹”“撩漢”,本質上就是一種調情。說到調情,誰能比得上白流蘇和范柳原的段數呢。兩個人撩來撩去,都不肯付出真情,卻都想以最小的成本獲得最大的益處。男人想得到女人的真心,女人不過是想找一張長期的免費飯票來收留自己漂泊無依的下半生。
經常被撩的女生,常會碰到一個問題,他怎么撩到一半跑掉了?或者,撩得好好的戛然而止了?
大多有此疑問的都是處于被撩狀態的姑娘,或者很享受被撩的過程,不然也不會關心他怎么突然跑掉了。可是,過來人告訴你,撩得很順溜的,撩得行云流水般舒坦的,撩得你神魂顛倒差點以為他喜歡你的,其實未必有那么喜歡你,喜歡你的,對你根本撩不下去。
我有一個好友,是從高中開始培育起來的哥們,因為談得來,又彼此知根知底,他動不動就發“你胸大你先說”的表情包給我,而我也毫不矯情,我們中間也沒有什么隔閡,各種話題都聊得來,所以互撩也毫無障礙。
但是,這哥們說,他以前追他老婆時,可是拘謹得很,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發出去之前都要檢查檢查,連錯別字都不敢有,更不敢發“你胸大你先說”這種表情包,會擔心對方覺得他膚淺,油腔滑調,沒有禮貌,內涵不夠......總之,謹小慎微。雖然這種概率很低,甚至不到1%,但是他也不敢冒險。他說,面對喜歡的人,出一次差錯,就全完了。
因為你喜歡她,欣賞她,在乎她。因為在乎,你的心思也會千回百轉,看到顯示“對方正在輸入……”時,內心戲已經演了好幾集。對于自己的回復更是字斟句酌,連語氣都會思量很久——她會不會不喜歡。對方不回復,你就靜靜看著屏幕發呆幾分鐘,對方回復了,哪怕一個普通表情,都能讓你解讀半天,試圖找出它背后的信息。如果自己的心意傳達出去,而對方久久不回復,自己更是掙扎猜測。試想,這樣的心態,怎么能撩得好呢?
那些撩你得好的,你得好好認真想想,對方是否真的喜歡你,還是只想從你這里獲得慰藉?身體的或者心里的,甚至僅僅是寂寞惹的禍?
都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那么,不以喜歡為前提的撩妹撩漢也是耍流氓。
“耍流氓”文化源遠流長,自古有之。
《詩經·終風》——有朋友說我老愛跑這么遠找例子——說的就是一個夢想愛情的女子,卻不幸遇到一個撩妹愛好者的苦悶。“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這個男子對一個女子態度很好啊,一見她就笑,還能說會講,善于開玩笑,看上去倒是個挺瀟灑的人,可是,面對他的談笑自若,她心中的憂傷,卻無法言說。
無論何時,愛情就算拿來交換,也是一種嚴肅的事兒。就算原本性情開朗的人,一旦遭遇愛情,也由不得變得莊重起來。就像電視劇《一一向前沖》里的男主曹硯(霍建華演),本來是個能說會道的主兒,受了情傷之后更是變得玩世不恭,花心大蘿卜一個,可是愛上周一一(童蕾演)未表白之前,在她面前變得一聲不吭,瞬間隱藏了行跡,哪里還有情場高手的表現。
還有過兒,初遇陸無雙,便沒正經地對著無雙“媳婦兒”長“媳婦兒”短地叫,與她戲耍打鬧,撩得陸無雙動了真情。可是一想到小龍女,一回到小龍女身邊,他收斂行跡,雖然愛意萌生,但決不輕慢于她,哪里還有半點浪子風范。
因為你看重,所以你緊張,因為你緊張,你就沒法揮灑自如。
而《終風》里的這位男士,談笑風生,戲謔輕薄,他的情話也許很動聽,他的段子也許笑點很低。可是,她望著他,臉色不好,內心也不寧,有悲傷的潮水涌過來,沖刷著心中那昏暗的荒灘。
她從他飛揚的神采上,看到了自己的命運,她想要的是愛情,而他肯拿出來的,只是披著愛情外衣的贗品。
前者的心是真的,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后者的心是什么模樣,誰知道呢。
遙想當年,暮春時節,賈寶玉和黛玉妹妹找個落英繽紛的地方讀《西廂記》。
黛玉雖看完了書,仍默默出神,還心里記誦。寶哥哥笑道:妹妹,你說好不好?
黛玉道:果然有趣。
寶玉笑道:我就是那“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
我估計寶玉當時沒準覺得自己特么聰明,還有如此靈光一現的時候。
可不是嘛,這兩句是形容張生和崔鶯鶯關系的,寶玉笑著出口,差不多等于變相表白了。
哪知一向眼里心里只有寶玉的林妹妹聽了不但不喜,反而“登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只似瞪非瞪的眼,微腮帶怒,薄面含嗔,指著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弄這些淫詞艷曲來,還學了這些渾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
為什么黛玉不喜呢,是貴族小姐的矯情和教養使然嗎?不全是。因為此時的寶玉是笑嘻嘻地說這些“混賬話”,說得那么順溜,那么輕佻,讓黛玉心里本能地不踏實。
我們見過結結巴巴,緊張不堪表白的愛情,卻很少見過嬉笑著的真情告白。
寶玉雖然視黛玉與別人不同,但也今天到這個姐姐那里獻殷勤,明天到那個妹妹跟前討好,并沒有真正把林黛玉當做靈魂的唯一之伴侶,他想得到很多人的眼淚。因此,張口而來的“表白”算不得真心。此時的林黛玉聽后,或許也會有《終風》中那個女子的黯然。
林黛玉冰雪聰明,目下無塵,怎么能忍受得了一份包著愛情外衣的調情?
02
忘了在哪里看到這樣一句話:愛情的偉大之處,就在于消滅了調情。是啊,當你心中有了真正的愛人,你會發覺,你跟她并沒有太多的話要說,你會變得干凈洗練,濾去所有的浮夸。
有句話可能用在這里并不合適——我愛你,可是我不敢說,我怕說了我馬上就會死去,我不怕死,我怕我死了再沒有人像我一樣愛你——但是它至少能說明一樣東西:真正的愛,不是那么容易說得出口的。
所幸因緣際會,命運安排,有些調情之人最終能認清自己的心,也能認清對方的心,不再互撩,而是執子之手,融于一茶一飯的平淡生活。
因為戰爭,幾乎用一座城的陷落,成就了白流蘇和范柳原。在那個性命攸關的時刻,他們卸了妝也忘了裝,沒有心情和功夫再去撩撥挑逗,而只是關注彼此是否安好。長久以來的調情變成直達內心的關心,既輕松又讓人無處躲閃。
婚后的范柳原也不跟白流蘇貧嘴了,他把俏皮話省下來,說給別的女人聽。因為他的心在白流蘇這里,在別的女人那里他可以輕裝上陣,不需顧及自己的心了。
不肖無雙的寶哥哥也終于意識到一個人一生中只能得到一份眼淚,而他要的,是林妹妹一個人的眼淚。當他錯把眼前的襲人當成黛玉而掏心掏肺時,他傻了,癡了,卻是真的愛了。
霍建華和童蕾在機場里擁抱在一起,也沒有多余的情話,只是靜靜擁著,霍建華忽然看到一個男人的咖啡濺到襯衫上,他輕聲問童蕾,你說,用什么妙招可以洗干凈白襯衫上的咖啡。
而童蕾回答:動作快,五分鐘之內去洗,沒有別的辦法。
多么普通的言語,然而情絲都在里面了,眼波流轉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小龍女躍下斷腸崖之后,楊過也不再戲謔浪蕩,他收起了所有的不正經和俏皮,與程英和陸無雙結義兄妹,把所有牽牽繞繞的情感都收起放好(可憐被誤了終生的二人),不再去招惹任何女子,一心靜待十六年后的夫妻相遇。
而《終風》里的那個姑娘,也許就沒有林黛玉她們那么幸運吧,那個男子最后也沒有把調情轉為愛情:“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來莫往,悠悠我思。”有時,他會帶著悠游的笑容來她的住處,給她一個surprise ,讓她重拾愛情的幻想,然后再一次杳無蹤跡,節奏掌握得很好,讓她既不至于對他過于篤定,又無法將他徹底忘記,他將她的心玩弄于股掌之間,作為受益者,他的笑容,那么優裕。
她對這一切心知肚明,然而無能為力,當真心遭遇贗品,總是真心的那一方受傷。
在兩個人的情感博弈中,除非命運橫插一杠子,否則,那浪子的心,未必會被這種執著然而無力的姑娘收服。他們很有可能,從此路人,各自為安。
可是,誰知道呢,浪子飛揚的心,抗不過命運的扯拽,就像逛鬼王滿銀在近四十歲時突然照鏡子發覺自己青春不再,終于想起了家中的妻兒,起了回家的念頭;詩經里的這個男子,會不會有一天,千帆過盡之后,在歲月的千山萬水之外,想起那個曾經為他綻放愛意的女子?他是否也會因“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的面前,而我沒有珍惜”而萌生悔意?
王滿銀回到家有孫蘭花在等他,當這個男子回頭,當初愛他的姑娘,怕是早已嫁作他人婦了吧?
最后我對妹子說:也許,他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如果沒有真的喜歡,而是直接跑掉了,那也不必惋惜,世界這么大,你終能遇到一個人,然后住進彼此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