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海蓮娜第二次搬出去了。哈伯特一直哭,一直哭,一會啜泣,一會都開始嚎啕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那么愛海蓮娜,為什么卻留不住自己的小女神。
海蓮娜不小了,他們認識的時候,海蓮娜才19歲,哈伯特29歲。他時常跟我說,Madam當時那么那么漂亮。他叫她Madam,有點驕傲的神情。我就知道,他那么深的愛著她。可是如果你因此而為哈伯特扼腕嘆息,一會氣短,一會聲長,那么你未必不是錯的。因為海蓮娜也哭。愛了,嫁了,可是那時她才19歲,從19歲到29歲,女人會成長啊,會變啊。你很難說那個變化是好的,還是壞的。她第一次出走是在孩子十幾歲的時候,搬出去,獨立生活,交幾個男朋友。可是過了兩年,她覺得這些看上去有魅力能給自己生活帶來情趣的男人都沒有哈伯特靠譜,于是她開始想念哈伯特。哈伯特怪她的不忠和背棄,但是因為愛她,所以讓她回來。就這么又過了十幾年,孩子已經是個博士生,海蓮娜決定再次搬出去。
我第一次見海蓮娜,是在skype上,她是個漂亮的女人,依然。但是我想說的是,她是個典型的女人,她說,謝謝你幫助我的兒子,哦,我那么高興。我非常期待你來我們家過圣誕節,哦,你那么漂亮。然后她把帶著我的影像的iphone拿給同事看,顯擺自己的兒子有個漂亮亞洲姑娘的學習伙伴,顯擺這個漂亮的亞洲姑娘過陣子會來自家做客。然后skype接通哈伯特,哈伯特已經退休在家。哈伯特是個典型的男人。他問,你學什么專業?在日本幾年了?你爸爸媽媽做什么工作?都是硬邦邦的問題,象查戶口一樣。這種審訊我在中國也接受過,是某個朋友的高齡男性家長。
哈伯特不明白,我那么愛她,為什么她不滿足?海蓮娜不明白,你總說愛我,為什么不可以為我做些改變?為什么不可以給我想要的東西?為什么總是總是漠視我的感受,總是總是計較一件事的對錯,在我看來,我們的關系比那件破事的對錯重要多了。為什么你不惜傷害我的感情也要堅持那個——你對了。
以一個家族的朋友的身份——雖然在他們看來我那么小——我覺得哈伯特和海蓮娜都是好人,問題出在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上。如果是跟一個男人相處,哈伯特是個厚道的溫暖的靠得住的好朋友。但是問題是,哈伯特想要的,是一個女人的愛。而海蓮娜要浪漫,要理解,要共享一些feeling,要安慰,要相濡以沫的交談,要把很多事情聯系到我在你心中的位置這件事上,而哈伯特覺得,事就是事嘛,跟感情啥關系,跟你在我心中的位置啥關系。哈伯特不能給海蓮娜她想要的東西,或者不肯給,或者根本想不明白那是什么,該怎么給。他覺得自己該為家庭盡的義務都盡了,他努力賺錢養家,他過節的時候砍一棵圣誕樹回來,他現在退休了,做更多的家務事,洗碗、做飯、遛狗、擦鞋子。但是他不那么喜歡談談,不會充滿愛憐的凝視海蓮娜,不會問起她是不是想念已經去世的雙親。我見過他唯一為愛妻做的親昵小事,就是在餐館吃飯的時候,幫她穿大衣——但只是在餐館,也許你得把這理解為一種歐洲男人的禮貌,而不是海蓮娜要的那種出自肺腑的珍惜。因為我看到那一刻海蓮娜的神情,分明是:切,這算什么。
想來女人似乎真的是不太好滿足的。你為她做一件事,照顧她,不超過兩年,她就習慣了,視為理所當然。而最要命的,是她還要你進步,要你更好:你自己要更好,對她也要更好。而對于男人,能照顧一個女人,并且堅持用那種方式一直去照顧她,都已經很不容易了,除非是出自愛。有非常多的男人,結婚以后覺得一個堡壘攻克了,一個任務完成了,就不再像戀愛的時候那樣照顧女人了。可是女人偏偏越是年深日久,要的就越是多。女人總是在要求這樣那樣的進步,關系的進一步密切,或者物質的進一步豐富,或者知識的進一步積累,或者,打開一個全新的世界。仿佛永遠都不滿足。人說女人老了,會認慫,于是要求會放寬,實則不然,年紀越大,女人內心的要求越高。對自己的了解也越深入越客觀,于是想要從男人那里找到的知己之情也就越懇切。是懇切而不是迫切。很多女人年紀大了,有自在從容的自我,不迫切需要誰來拯救。但是,小女孩找伴侶,目的有很多,契機也很多,找個懂自己的人的想法,沒有那么懇切。
我自己也是這樣,當我來到一個新的地方,適應了,就再也沒想過要回原來的地方。甚至我都不想留下,而是想要去一個新的地方。我總希求自己可以更多的去了解這世界的豐富和多彩,象塊海綿一樣,總是想吸水,吸滿了還想吸,并深深覺得,我還沒吸滿啊,哪里滿了嘛,還有很大空余嘛。
于是我想到了《圣經》里亞當和夏娃的故事。為什么蛇不去誘惑亞當而是去誘惑夏娃呢?為什么夏娃會中招呢?我猜是因為,女人總是渴求發展,渴求進步。而男人,若沒有女人,只是好生生的在伊甸園里吃喝作樂,很多時候女人覺得,男人怎么那么悶啊,怎么那么不求上進啊,怎么那么肉啊。但是男人的好處就是,女人若讓他吃蘋果,他就吃。為此要付出被逐出伊甸園的代價,他就付。他始終都沒有抱怨什么。并且離開伊甸園以后,該尋找水源,該建設一個家,這些該做的事情,他都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