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到了一定的年紀(jì)，特別容易因為一件小事，一張照片，一個故人就讓自己陷入回憶。之前，我不信；現(xiàn)在，我信了。
周末看老馮的朋友圈曬出了他們家的木子嶺，裝滿木子的籮筐、曬木子、挑木子……瞬間記憶倒流了時光，回到了充滿汗水和歡笑的童年，回到了充滿故事和溫暖的老家。
1.我們家的木子嶺
奶奶說，分田到戶的時候，村里是通過抓鬮的方式來確認哪片木子嶺歸屬誰家，結(jié)果爺爺抽的簽除了對面嶺、棕樹坑、臺坑三個地方的近些外，像火燒背、大箏腦幾片大的產(chǎn)量高一些的木子嶺都特別遠。因為這，每年到了摘木子的季節(jié)，奶奶總是要叨好些天的。
其實于我而言，遠都還算好，反正那一片山上不是你家就是我家，路程差不了太多；小時候最痛苦的是大箏腦山窩里的木子樹特別大，一天下來單爬樹就占了大半時間；野草長得也特別茂盛，個子小小的我背著竹簍，一鉆進去整個人都不見了，傍晚收工時還得挑著重重的木子爬倒坡，幾天下來，腿走路是發(fā)抖的，兩只膝蓋痛的要死。
火燒背的稍好些，除了產(chǎn)量好之外，還因為地處山崗，又在路旁邊，且是大家過往時默認休息的站點，所以相較于大箏腦的呼呼山風(fēng)的寂靜，這里顯得熱鬧而充滿生氣，大家在山上互相問候“還差多少啊，到點了，該回家吃飯啦，下午再來啦”，聲音能傳到好遠好遠。
所以打小奶奶就讓我懂得，無論何時，要保持樂觀，老天不會把所有的好運氣都同時給到同一個人，關(guān)掉了一扇窗，總會打開另一扇門。就像爺爺抽的簽，有好的，有壞的；面對不好的運氣時，我們要做的是面對并且想辦法改變運氣。
木子樹是野生在海拔150m左右的嶺上的，后來有些老了不長果了，爺爺又去補種了幼苗，但也是任其自然成長，不施肥，不澆水，只是每年3到5月會請人去“鏟嶺”（除雜草），“鏟嶺”應(yīng)該是老家所有農(nóng)活里最累的工種之一了，新手上路的話，一天下來兩只手都會破皮，肩膀、腰全身沒有一處不疼痛。因為是自然生長，木子樹的質(zhì)地異常堅硬，生命力也很頑強。
現(xiàn)在想想，越是條件艱苦的地方，生長的樹木，其實越能成材。
艱難困苦，玉汝于成。
2.摘木子與撿木子
每年寒露一過，家家戶戶都早早吃完早飯，帶上干糧和水，挑上空的籮筐、背簍，到自家?guī)X上采摘木子了。摘木子的時間也是有講究的，早于寒露采摘，木子還不夠成熟，榨出來的油量減少；晚于寒露太久去摘，太陽一曬，木子就在樹上熟到自己裂開，木子仁就掉地上草叢里了，爺爺是慢性子，每天都是奶奶催了幾遍后，才帶著我們上山采摘，搞得我們老是掉隊。
因為家里的木子嶺較遠，爸爸叔叔他們又不在家，我們家每年摘完木子的時間都要比鄰居晚好些天，然后幾個姑父、伯父、伯母、堂叔忙完自己家里后，也來幫忙，那會我總是盼著姑父他們早點來，細細想來，這么多年，要是沒有大家?guī)兔Γ瑺敔斈棠滩恢量鄮锥唷?/p>
摘木子最不希望遇到蒙蒙細雨的天氣，再加上濕冷的山風(fēng)，穿著幾件衣服在山上冷的人直發(fā)抖，站在山腰的木子樹上搖晃，世界都是霧濛濛的，除了鳥叫聲、山風(fēng)聲、還是鳥叫聲、山風(fēng)聲，偶爾傳來幾聲隔壁家爺爺?shù)倪汉取?/p>
撿木子是小孩子的活兒了，每到摘木子的時節(jié)，學(xué)校便會放假，我們那會是既希望放假，又不期望放假，放假是因為可以回家?guī)兔Γ环偶偈且驗榉敌r要交木子，一到五年級需交的數(shù)量不等，而且學(xué)校要求不能跟家里要，必須是自己一顆顆撿來的。
撿木子的目的地通常是自家?guī)X上或是人家已經(jīng)采過的嶺上，我們一群小伙伴每個人背著小背簍，隨著大人出發(fā)，大人干大人的活兒，我們的活是撿落在地上的木子，把牛趕到嶺上，跟著牛跑，把牛喂飽，太陽下山時趕著牛和背著木子一路歡笑著回家。
撿木子最驚喜的莫過于摘牛卵坨了，高高的掛在樹上自然熟到裂開的白花花的牛卵坨，一口咬下去，難以描述的滿足和開心。
摘木子是辛苦的。
撿木子是開心的。
我們總是一邊辛苦一邊開心。
大人有大人的世界。
小孩有小孩的世界。
各有各的開心和煩惱，我們都各自活在各自的世界，形成“代溝”。
大人和小孩組成了嶺上全部的世界，現(xiàn)實和未來，傳承與開拓。
3.曬木子與挑木子
木子摘回后，大人們在曬谷場先把它們堆成一堆，一星期后挑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均勻平鋪在地上盡情沐浴陽光，木子們接受陽光的洗禮，一個個自然張開，露出黑黝黝的果實。
曬過一周后，奶奶便把曬暴開的木子再次收成一堆，用籮筐挑回家室內(nèi)的空房間堆成一堆，待到立冬后沒有農(nóng)活時開始她的“挑木子仁”時光。
“挑木子仁”是特別考驗?zāi)托牡幕顑海靡活w一顆挑選，被蟲子咬過的要丟掉，沒被太陽自然曬開的要用錘子砸開，木子殼要與木子分離……
一挑就是一上午，大黃狗也一直安靜的奶奶邊上趴著，偶爾門口路過生人時，抬頭叫幾聲待奶奶說“叫什么叫什么，那誰誰都不認識啦，不用叫”。大黃便郁悶的又趴著不動了。
那會的時光是安靜的慢悠悠的，奶奶是從容的慈祥的富足的，在一旁做作業(yè)的我是幸福的。
“挑木子仁”的過程要持續(xù)一個月才能完成，然后趁著冬日的暖陽，干干凈凈的木子仁再一次接受陽光的沐浴，這一次要直到曬干水份為止。
曬干了，收藏起來，準(zhǔn)備木子的下一個旅程，是終點，也是起點。
4.榨木子與二伯父
依稀記得最早的榨油坊在新屋家，有大大的水車，放水后靠水的動力驅(qū)動轉(zhuǎn)盤，通過轉(zhuǎn)盤把木子碾碎，碾碎后用一個大大的木桶放在大土灶用大火高溫蒸熟，待熱氣騰騰、清香四溢時從木桶取出，用干稻草包成油餅放入一顆大樹制成的凹槽里，排滿，然后用木樁一節(jié)一節(jié)加壓，大家光著膀子喊著整齊的一二三，甩起一根木頭撞向凹槽里的木頭。壓到不能再壓時，便看到細細的通過底槽流向備好的放著過濾網(wǎng)的木桶里帶滿香氣的木油。
二伯父是一個非常勤勞且善于思考能及時抓住機會果斷出手的人，有一天從學(xué)校回到家，我問奶奶“爺爺去哪了”“去你二伯家榨油了”“我二伯家？”“他現(xiàn)在搞了碾米機、榨油機回來，你一會也去幫忙吧”于是我火速的跑到二伯那老房子，一群人果然排著隊在那等著榨油呢。那會是二伯的1.0升級版榨油機，不用人工，用電力，設(shè)備還是較大。
再后來二伯把榨油坊搬到了新家那邊，設(shè)備換成了2.0版的了，體積更小，效率更高。但這些年在老家的人少了，木子的產(chǎn)量也沒有以前高了，榨油也不用像以前那樣排隊了。
勤勞+智慧=致富，大抵如是。
5.木子油的作用
木子樹一年結(jié)一次果，需經(jīng)歷采摘、晾曬、去殼、挑選、曬干、粉碎、榨油、過濾、儲存等多環(huán)節(jié)后才能進入廚房，上到餐桌。
重點是，100斤木子仁，僅能榨出25斤左右的木油。所以說滴滴木油都匯聚了家人的汗水，在20世紀(jì)90年代，老家的人們把木油都看得很重。像我奶奶，從榨油坊挑回來后，奶奶便會用一口瓦缸裝好，用蓋子蓋好，炒我上學(xué)的菜時才拿一個小陶瓷罐去盛，平常大部分時間吃的是花生油、豬油。
徐歡剛學(xué)做菜時，下油時手特別重，總能聽到奶奶在邊上碎碎念，那會不太理解，覺得奶奶太過持家，現(xiàn)在才懂：因為收獲的太不容易，所以要倍加珍惜。
現(xiàn)在聽說老家的木油要賣到七八十元一斤，比以前更金貴了。一方面是這些年木子產(chǎn)量的持續(xù)走低，像我們家今年就沒有人去摘木子了，老爸說很多人都沒有去摘，木子嶺也做了地方的公益生態(tài)林保護起來了；另一方面是越來越多的人們了解了木油，知道了木油的作用。
物以稀為貴，一點沒錯。
隨便百度一下，便能看到老家木油的如下介紹：
明代科學(xué)家宋應(yīng)星在《天工開物》中盛贊木油"油味盛美"。據(jù)中醫(yī)論述，長期食用木油，能降低人體血清中的膽固醇，對高血壓、心血管、腦血管、肥胖癥等疾病有明顯的療效。特別是對產(chǎn)婦產(chǎn)后復(fù)原起到良好的保健作用。
清《興國縣志》記云：“茶油一曰木油，興國山阜多種茶子。其樹堅而葉厚，青翠茂密，凌冬不凋，11月開花，瓣白心黃，花謝結(jié)子，含苞孕實，將一周歲始拾子，剖仁榨油。色味甘香清潔，專入食饌，膏發(fā)亦佳。吳人購之，入玫瑰、素馨、蘭桂諸香，為甘油。興地所產(chǎn)，甲于他邑。商賈收販，終歲不絕。”木子油在古代即為皇家貢品，明清時期極為盛行。
…………
由于時間關(guān)系，關(guān)于木油的故事暫時到這，不再贅述。
愿老家的人們生活越來越好，日子越過越敞亮；老家的木子嶺永遠茂盛，年年豐收；老家的耕讀文化世代傳承，長江后浪推前浪；我們呢，都能成為兒時夢想的樣子。
文末分享老馮、冬香發(fā)來的關(guān)于木子的小視頻及圖片：
點點滴滴，一如往昔。
很多的東西一直在都在變化，但總有些東西一直不變，不管何時，他/她/它都等在那里，寂靜，歡喜。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