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讀幼兒園的時候,我的成績還算不錯。但老師覺得我的年紀小,硬是押著我留了級。因為這事,我被幼兒園的同學們嘲笑了整整一個小學。
尤其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小白花。自從小白花比我高一年級之后,許多事情都翻了天覆了地。
讀小學那會兒,小白花在班上當大隊長,每次上學都讓我貼路邊走。她說,兩個人肩并肩走在馬路上很不安全。說這話的時候,小白花正同我肩并肩。
我說,你是好學生,怎么能不遵守好學生的規則呢?
她說,因為我比你高一年級,我要保護你。
媽的,好想揍小白花一頓。
后來每次走在馬路上,我都挨著小白花的里面走。身為一名壞學生,我覺得特別沒面子。
所以每次上下學,我都走村頭那座最危險的橋。小白花因為膽小,總是站在橋頭罵我不是個東西。
有一次,我正在和村頭的幾個孩子討論,如何才能用一個臉盆過那條大運河時,小白花就在柳樹椏子上堵到了我。
我縱身躍樹而下,看著扎著兩只辮子的小白花,搖了搖頭,媽的,老子栽你手上了。
小白花問我,小混蛋,你是準備光著屁股去洗澡?
我說,哪有?我是準備去菜園子里翻地。
這下完蛋了,小白花不會到我媽那里告狀,說我凈是干些危險的事吧。
小白花說,一群人去翻地?
我說,那六畝三分地的江湖中,有菜園有兄弟,有鐮刀有情義。
小白花說,太重情義不好,容易被炸成丸子。不過沒有關系,我會保護你的。
小時候,天空藍得想讓人牽起手,小河清澈得讓人舍不得往前走,姑娘清純得讓人忍不住低頭,猛親上一口。
02.
小升初之后,我又莫名奇妙地和小白花讀了同一個中學。為此,我媽還跟小白花說,讓她多照顧照顧我。
自從有了這件丟臉的事之后,我在校園里都盡最大努力躲著小白花。在小白花的培養之下,我養成了過最危險的橋,走最黑的路以及在六畝三分地的江湖里拉幫結派的好習慣。
學校的西面有一片竹林,我跟班上的體育委魏海洋約定,誰在竹林里刻的名字多,誰就幫誰洗一個月的碗。
結果,信心滿滿的我,輸了。
誰能想到,學校西面的那片竹林是魏海洋他們家的。誰會想到,魏海洋那小子從小學開始就已經在竹子上刻自己的名字了?
媽的,魏海洋真不文明,真不光明。
魏海洋說,我替你刷一個月的碗,不過你得幫我個小忙。
我笑了笑,好兄弟,你有什么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拍完胸脯之后,我就后悔了,魏海洋那小子真的有事情瞞著我。
魏海洋說,七佛,聽說你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還拿過市作文大賽三等獎?
我說,都是些陳年往事,不要總是掛在嘴上,這樣對我影響不好。
魏海洋說,既然是好兄弟,你幫我寫首詩吧。
我明白了一件事,這天下不僅沒有白吃的午餐,還沒有白來的兄弟。
我說,你要寫給誰?
魏海洋說,八(7)班,小白花學姐。
我一口米飯噴在了魏海洋的臉上,小白花?還學姐?
一個星期后,魏海洋拿著我寫的詩,站在我們村口的土堆上,深情地朗誦:
啊,小白花,我是大黃牛啊。瞧上你之后,我不想刨土地了呀。
啊,小白花,我是貓頭鷹啊。瞧上你之后,我突然想睡覺了呀。
啊,小白花,我是小蝌蚪啊。瞧上你之后,我不想找媽媽了呀。
然后,魏海洋那貨就被小白花的爺爺拿著拐杖追出去了十里地。
小白花找到我時,我正躺在草堆上數星星。小白花爬上草堆,挨著我的身邊躺下,過了好一陣,她才開口:“還記得我們曾經玩過打槍的游戲嗎?”
記得啊,只要你這個娘們還在,那象征投降的小白旗就追隨我一生啊。
我從草堆上坐起,向我面前的這個好漢拱了拱手,扯著笑道:“好漢饒命。”
小白花說,魏海洋念的那首詩其實是你寫的吧。
我說,不是我寫的。
小白花說,魏海洋已經告訴我了。
我說,魏海洋那小子出賣了我?
小白菜說,所以說啊,友情是靠不住的。
媽的,我要找魏海洋干架。
03.
魏海洋跟小白花告白還沒有三天,魏海洋就被校教導主任提進了辦公室。
原因很簡單,魏海洋把頭發搞成了殺馬特。之前礙于學校的規定,魏海洋買了個帽子戴著,并謊稱自己是光頭。后來,這事兒就被小白花告訴了校教導主任。
我曾經在魏海洋面前嘮叨過一回,小白花其實很不好惹。如果你不小心招惹了,你就要想法設法把她收入囊中,否則會死得很慘。
后來,大概在魏海洋被剃成禿子的一個月后,所有的同學都知道了小白花的秘密。緊接著,小白花連招呼都沒有和我打,就轉學去了外縣。
去外縣的那一天晚上,我去車站送她。我說,你的秘密,不是從我這里傳出去的。
小白花說,我知道。
我說,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要相信我。
小白花沒有回答我,只是等車快要發動的那一刻,告訴了我另一件事。
她說,其實魏海洋根本就沒有跟我說情書是你寫的。
我愣住了。
小白花這個女人太可怕。
后來,我讀了普高。小白花去了縣里的一家高職。
讀高中的第一個月,小白花問我,有錢嗎?
我把一個月的生活費,全部都給了她。那時候,她在昆明找到了她爸爸的消息。
我給魏海洋打電話,魏海洋說,來我店里吃串。剛見上面,魏海洋就問我,小白花的父親是逃犯吧。
我說,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海洋說,你說,年少時犯的錯,能原諒嗎?
我說,書上說,人非圣賢,孰能無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魏海洋一拍我的腦袋,你大爺的。
我說,你大爺的。
突然,魏海洋眼淚汪汪地跟我說:“那天晚上,小白菜被幾個女生欺負,我擼起袖子就上了。”
我說,英雄救美,這也沒有錯。
魏海洋說,關鍵是我上的時候,嘴里還喊了一句。
我說,你喊,妖怪,看棒?
魏海洋說,我說雖然她爸是逃犯,但有我罩著她。
我說,魏海洋,你特么真是個二愣子。
魏海洋沒有搭理我,只顧著在串上加辣。
臨走時,魏海洋遞給我一沓錢,說,這里有三千塊錢,你去幫我給她。
我說,明明你工作的地方離她學校比較近。
魏海洋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拿著錢,去車站找小白花時,小白花已經走了。我回頭時,正看到魏海洋落寂的身影。
泥土吻著野薄荷的腳丫,沿途有許多的山楂。夕陽西下,村口的老人白發簪花。長滿野花的山坡下,一直站著那個我難忘的她。
04.
我高考結束后,小白花的爸爸在深圳結束他二十年的逃亡生涯。小白花說,還是被抓住得好。
我安慰她說,等刑滿釋放,依舊是一條好漢。
然后,小白花就哭了。
讀大學時,小白花為我踐行。我在餐桌上跟她聊起了魏海洋,我說魏海洋讓我跟你說一聲對不起,這些年,他過得并不是很好。
小白花低著頭不說話。
我繼續說,他讓我問你,你能原諒他嗎?
小白花低著頭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說,真的就不能原諒他了嗎?
小白花說,那段回不去的時光,無論好的壞的,都不值得原諒,因為一旦原諒,就會不記得了。
今年年初,小白花穿了一身對聯底色的衣服,牽起一個男孩手,遠走他鄉。
我給魏海洋發了小白花結婚的消息,他一直沒有回復我。
三天過后,魏海洋在村上找到我。我搬了把凳子,和魏海洋一起坐在了二月的陽光里。
魏海洋吃著小白花的喜糖,一不留神就甜哭了。我最親愛的姑娘,你終于有家了啊。
泥路上的山楂樹在村頭站到發白,山野上的油菜花欠了蜜蜂一屁股的債,趴在屋頂上的煙囪等不到故人來。
我最誠摯的愛,來年春暖花開,你可一定要活成無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