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萬闌俱寂,只余路燈燈影搖曳。天空中一輪圓月被烏云掩蓋,露出一絲絲光亮。
馬路中央,一女子身著白衣,腳踏紅鞋,長發垂至腰際。回眸,漆黑長發間露出一雙眼睛,嫣紅如血的唇角微微挑起,更顯出臉色蒼白如紙。她徐徐走到一家店面前,準備照著玻璃,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裝——
“啊!鬼呀!”女子一聲尖叫,嚇得身體向后一縮,許久后才慢慢睜開眼睛。噢,原來只是看見了自己在玻璃窗中的倒影。
過了這么久,小言還是不適應自己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她已經沒有肉體了,她現在只是一縷靈魂——實際上,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鬼”。實際上,小言抗拒“鬼”這個稱呼,她覺得這個稱呼始終帶著一種人們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厭惡。有我這么fashion的鬼嗎?她想,自己腳上的鞋子是最新款的亮紅色帆布鞋,根本不是人們想象中古代女子的繡花鞋,在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裙子,是清爽干凈的連衣裙款式,那里像恐怖電影中女鬼身上的白色破布?再說,哪有鬼偶爾會被自己給嚇到的,盡管變成了一縷魂魄,但自己依舊是很可愛的。但是,還是有一個不可避免的問題——她,不能被人看見。甚至,就算她跟對方鼻尖貼著鼻尖,可是對方還是看不到她。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是留在人世間,基本上,死去的人,魂魄都會回到離開人世,但自己為什么依舊留在這里呢?小言不知道。回顧她的一生,短短十七年,孤兒院長大,對自己的父母完全沒有印象,沒有真正體會過被愛、被關心的滋味。死后,她還是留在人間,一個人飄零著,一樣的孤單,一樣的無人在意。有時,她也會感到孤獨,那她就聽聽人們的談話,偶爾回答幾句,說什么都可以,反正沒有人聽到。
又到一年生日,哦,不,祭日時,她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要觸摸一下自己身邊的鋼琴。無聊、孤獨、情緒爆發時候,沒有人陪伴,至少讓生前唯一的愛好安慰一下自己吧。她抿著唇瓣,顫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緩緩的,摁下。果然,自己的手指穿透琴鍵,只有一片和琴鍵重合的虛影。哎,還是不行。小言皺著眉頭,咬緊嘴唇,再次把手指放在琴鍵上,這次她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深呼吸——“Ding!”玲瓏剔透的聲音響起。她笑起來,露出了整齊的八顆牙齒,成功了。
從這天,荒廢的倉庫里傳出淙淙的琴聲,時而嗚咽,時而歡脫。誰知道草木深處中還會藏著一個不被人知的靈魂。
直到那一天,宇宙沿著這如水的鋼琴聲溯流而上,踏過一層厚厚七橫八豎的荒草,繞過把鞋子磨出奇怪聲音的亂石。她打開了這扇久久無人問津的倉庫大門。小言瞇著眼,看著這逆光中的不速之客。一雙純凈如湖的眼睛,仿佛包含了閃耀的星辰,這是小言后來離開人世時最不愿忘記的記憶。陽光中,細密的灰塵揚起,如同精靈部下的陣法。宇宙輕輕踏出腳步,踏入其中,一步向鋼琴走來,向小言走來。盡管,宇宙是看不見她的。宇宙坐到了她的身邊,手指在琴鍵中伸展自如,彈出相同的音符。小言眼中,宇宙此時如此清晰,連側頰上細細的絨毛都可以分辨。小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伸出雙手,就要撫上宇宙的臉,可是突然驚醒,自己是不能觸碰的,就算能夠觸碰到。自己怎么能讓她,死后唯一拜訪的客人,就這樣落荒而逃?
她收回了自己的手,就這樣靜靜地坐著,聽著,凝望著。
就這樣,小言擁有了一個“朋友”,不過僅僅這只是單方面的友誼,宇宙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只將這座廢棄的倉庫,當作自己的偶然發現,偶爾煩惱時會來這里訴說煩惱、彈彈鋼琴。慢慢地,小言開始忍不住給宇宙寫信,留在倉庫中,等待宇宙下次拜訪發現。而宇宙看到信后,也開始回信。她開始認為這個倉庫有一個神龍不見首尾的主人。兩個年齡相仿的女孩,靠著文字,跨越了陰陽的界限,互相了解對方。
每次當宇宙坐在她的聲旁彈琴,小言都會感到無比快樂。現在,她終于有了一份友誼,這個世界上終于有一個人關心她的身體健康,關心她喜怒哀樂,關心她的存在。“原來,這就是被愛的滋味。”當這一句話冒出在小言的腦海里時,她突然感覺無比輕盈,她開始驚恐地看著自己一點一點慢慢地飄向天空,在宇宙的琴聲中,脫離地面,愈來愈遠,愈來愈遠。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沒有離開的原因就是,自己從未感受過愛的味道。原來只有靠近過那樣真摯美麗情感的人,才能真正飛上天堂。
現在終于離開了,怎么反而不舍呢?再見了,宇宙。或許再也沒有人給你寫信了,可是,我會一直在天堂看著你。如果你能一直這樣善良地把自己的愛分給一個個素不相識的人,我想,你肯定會獲得幸福。小言最后想。
或許,和宇宙一樣,你也聽到過,某處傳來的鋼琴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