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花，生于春，盛于夏，枯于秋，滅于冬。而這塵世間的羈絆，雖百轉千回，紛繁蕪雜，卻也不無相同相近之處。

四月的山村，連續下了幾天的雨，路旁的艾草似乎又比上一年長得更茂了。再過兩天就是清明了，人們又不禁談論起山上那位老人。他常年守在一座墳前，他說那里面是他的妻子，可有人說他根本就沒有妻子；也有人說，他是年歲大了癡傻了，每當清明都會在墳前說一些怪話，似是他的過往。

雨沒有停，淅淅瀝瀝地到了清明。人們按照慣例到山上親人的墳前祭拜，老人也一如既往在墳前訴說著，像是說給墳墓里的人，又像是說給自己。

他說，小時候自己非常愛看傀儡戲，于是經常翻看相關書籍，并制作了一個傀儡。他想學習傀儡戲，但父母不同意他的想法。自己對傀儡戲的癡迷卻與日俱增不能自已，以至荒廢了學業。他的父母一度想燒了他的傀儡，他百般勸說得以保全。隨著矛盾的愈演愈烈，他決定離家去闖蕩。

那是一個明月當空的夜，銀白色的月光瀉在他的臉上，他的傀儡上，沒有離家的悲傷，就這樣走出去了。

他說，自己當時也是想轟轟烈烈干出一番事業向父母證明他是對的。

他說，他想拜師學藝卻沒有人收他。

他說，他也曾干盡雜役只為看一眼傀儡戲方面的書籍。

他說，這些年自己總是食不裹腹衣不蔽體，付出了自己的青春歲月自己的一切。

………

好在，學有所成。

晚年他居無定所，帶著自己心愛的傀儡四處表演，雖然艱苦卻自得其樂，無怨無悔。但是，人總會老。他知道他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他知道自己就要演不動了。在無數個清冷的夜里，他輾轉難眠。是的，他對自己年輕時的夢想產生了懷疑，他動搖了。

當歲月不再，激情褪卻，他需要的只是一間可以遮風避雨的小屋，一塊足夠自給自足的田地和一位愿意相依相守的伴侶！而現在，他除了這傀儡，一無所有！

這天夜里，雨越下越大，他只能寄居在一處廢棄的廟宇里，升起了火。他看著陪伴自己一生的傀儡：活脫一美嬌娘，眼和睫毛都掛著淚珠，讓人見了心生憐愛。而他卻滿含憤懣：自己因為這傀儡一生落魄，天冷了連衣服都買不起，倒不如燒掉她讓自己暖和。想著想著就把她扔到了火堆上。沒想到傀儡竟自己站了起來，面對他作揖行禮，然后款款說道：

當初你的父母要燒了我，你奮不顧身護我周全，如今你卻要親自燒了我。既你感到寒冷，我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讓你感到溫暖，索性就最后溫暖你一次吧！

說完投入火堆，那火似要直沖天際，到第二天早上才熄滅。

老人醒了，看著面前的灰燼，仿佛做了一場夢，而這夢，又是這樣真實，他也分不清了。但是他知道，傀儡已經燒了，他現在真的是只剩下一個人了，再也無法挽回。

他收拾了灰燼，埋在此地，年年吊唁，至死方渝。

四月的山村，雨依然在下著，祭拜的村民已經陸續下山了。而老人依舊在墳前自顧自地念叨著，念叨著自己小時候非常喜歡傀儡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