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說聊齋（二）
文/第一滴露珠
今天要說的聊齋故事是《細柳》篇。聊齋中寫到的鬼狐花妖甚多，大多數(shù)無非是貌美多情而已，無甚奇處。但有幾位女子，頗為不俗，給我的印象很深刻，這位細柳，便是其中的一位。
細柳姑娘，腰肢細軟，人如其名。小時候就很聰慧，喜歡讀相人的書。雖然會相術(shù)，但是她很少品評別人的好壞得失。有向她父母提親者，她都要求悄悄地看看對方的相貌，看了好多男子，沒有一個她中意的，不知不覺就拖到了十九歲。
她的父母很惱火：“天下沒有一個男人中你的意，難道你要做個老姑娘？”
細柳無奈地說：“唉，本來我是想以人勝天的，但是相了這么久也沒有一個合適的，看來這就是我的命啊。從今以后，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吧。”
有位姓高的世家子弟，托媒人來求親。婚后，夫妻倆感情甚好。高某的前妻去世了，留下了一個五歲的兒子，名叫長福。細柳對這孩子很好。
一年后，細柳生了個兒子，起名叫長怙。
細柳不喜歡做女紅，反而喜歡管家，高某就把家交給她管，半年過去，細柳果然管理得井井有條。
有一天，高某去鄰村喝酒，恰好有差役來催征賦稅，拍門叫罵，怎么也不走。細柳沒辦法，只好叫家里的小奴仆去把高某叫回來。高某打發(fā)走了官差，嘲笑細柳說：“哈哈，你今天總算知道，再聰明的女人也比不上笨笨的男人了吧？”細柳一聽這話，低頭就大哭起來，高某嚇壞了，百般哄她，可是細柳還是不開心。
從此細柳管家理財更勤奮了，頭一年就要預(yù)備好第二年的賦稅，省得催賦的人再來打門。家里越來越富裕了。
高某很開心，表揚老婆：“細柳何細哉：眉細，腰細，凌波細，且喜心思更細。”細柳回他一句：“高郎誠高哉：品高、志高、文字高，但愿壽數(shù)尤高。”
村里有賣上等棺木的，細柳花大價錢買下，錢不夠就去找親戚朋友借貸。高某說，你急著買這東西干嘛，咱又不急著用，細柳不聽。放了一年多，有戶有錢人家死了人，愿意出一倍的價錢買細柳儲備的棺木。細柳堅持不賣，高某說你為嘛放著好好的錢不掙？細柳不說話，看上去快要哭的樣子，高某心疼她，只好作罷。
又過了一年，高某正好二十五歲。這一年，細柳不讓他出遠門，出去應(yīng)酬回來得稍晚點，家里的仆人去催他回家的，就一撥接著一撥。大家都笑話高某。
有一天，高某去朋友家喝酒，感覺不舒服就往家走，走到半路，從馬上摔下來，死了。那時候正是炎夏，幸虧壽衣壽被早都備好了。這時候，大家才知道細柳果然有先見之明。
長福這一年十歲，開始上學(xué)了。老爸死后，他懶惰不肯讀書，常常翹課。細柳打他罵他都不聽。
細柳就把他叫去對他說：“既然你不愿意讀書，我何必勉強你呢。但是咱們家不養(yǎng)閑人，你就換上衣服，和傭人們一塊干活去吧！”
于是，就讓長福穿上破衣服去放豬，放豬回來就拿個粗瓷大碗，和仆人一塊吃飯。
沒過幾天，長福就叫苦連天，跪下哭求細柳讓他回去讀書。細柳理都不理他，當他是空氣。長福只好又去放豬。天越來越冷了，長福衣不蔽體，腳上無鞋，冷雨淋濕了身上，縮著頭像個要飯的。街坊鄰居都覺得長福可憐，罵細柳真是個狠毒的后媽。細柳聽了也不在意。
長福受不了啦，扔下豬逃走了，細柳也不管他去了哪里。
過了幾個月，長福衣食無著，只好灰溜溜地回來了。他不敢回家，哀求鄰居奶奶去說情。細柳說，他要是能挨一百棍子，可以回來，不然還是走吧。
長福回來，哭著說愿意受罰。細柳說你知道悔改了吧，長福說我錯了，細柳說既然知錯，就還去放豬吧，我也不打你了。長福大哭著哀求：“情愿您打我一百棍子，我也要重新讀書！”細柳開始不同意，鄰居勸說半天才同意了。
長福洗澡更衣后，與弟弟長怙一起讀書。這次他知道讀書的重要啦，發(fā)憤圖強，三年就中了秀才，得到了楊巡撫的賞識和資助。
而他的弟弟長怙，腦子很笨，讀書好幾年還不會寫自己的名字。細柳讓他棄讀務(wù)農(nóng)。長怙怕吃苦。細柳怒了，一邊棒打一邊說，你讀書不行，種地也不行，難道要餓死自己嗎？
長怙只好帶領(lǐng)奴仆去種地，但凡早晨起晚了一點，就要挨罵。凡是好吃好穿的，細柳都留給長福。
干完了農(nóng)活，細柳出本錢，讓長怙去學(xué)做小買賣。長怙拿著錢去逛窯子賭錢，錢花光了，騙老媽說被偷了。細柳知道了實情，把他打了個半死。長福跪求老媽，愿意代弟弟挨打，這才免了。從此長怙一出門，細柳就要差人調(diào)查他，長怙表面收斂，內(nèi)心不思悔改。
某天，長怙說要跟幾個商人一起去洛陽做生意，其實是想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去好好玩玩。細柳答應(yīng)得很痛快，給了他三十兩散碎銀子，又拿出一錠金子讓他留著救急用。
長怙來到洛陽，就住進了名妓李姬家。很快銀子就花完了。長怙想反正還有錠金元寶，怕什么，結(jié)果付賬時，才知道金錠是假的。那李姬馬上拿著假金子去衙門把他告了。長怙就被關(guān)進了監(jiān)牢，因為沒有錢，在獄中備受虐待。
在長怙出行之前，細柳就對長福說，二十天后，你提醒我要你去趟洛陽。過了二十天，長福來問細柳。細柳長嘆說道：“你弟弟今天的輕浮放蕩，就和你當初逃學(xué)是一樣的。當初我要是不冒著被人戳脊梁骨罵狠毒后媽的惡名，你怎么會有今天呢！人人都說我心狠，可有誰知道我夜半時分淚滿枕席呢！”
哭了一會兒，細柳才說道：“你弟弟浪蕩之心不死，所以我故意給了他錠假金子，估計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牢獄里了。你去救他吧。”
長福來到洛陽，去獄中探望弟弟，見長怙的樣子就像個鬼一樣，見了哥哥，長怙嚎啕大哭，長福也哭。
回到家中，長怙怕老媽生氣，膝行向前告罪。細柳自然又是一頓暴批。長怙這次是真的知道錯了。
三年后，哥哥長福高中進士，弟弟長怙也經(jīng)商有道，掙了很多錢。但是細柳依然是衣著樸素，和往常一樣。
這個細柳，簡直就是一個“虎媽”的典型。她是一個心思細膩然而個性很強的女人。不甘為平庸的家庭主婦，渴望實現(xiàn)自我的人生價值。
因為會相面，所以想為自己擇一良婿，然而世間少有完美之人，她只好屈從父母命，嫁了一個明知道不會長壽的人。雖然她算出老公只能再活五年，但她還是希望能夠戰(zhàn)勝命運，所以她給兒子起名“長怙”，希望兒子能長久地擁有父親。
可是，一到時間，死亡之神還是無情地取走了她老公的命。接下來，非親生和親生的兒子，都很不聽話。她不和兒子們講道理，而是選擇用殘酷的現(xiàn)實考驗來讓孩子自己清醒。
來分析一下她教子的招數(shù)：一，打罵。這是中國父母的傳統(tǒng)經(jīng)典招數(shù)，也是最低級的招數(shù)。
二，打罵不管用，她開始放第二招：物質(zhì)和精神的雙重虐待和考驗。這一招，令孩子的意志和身體忍受不了了，愿意屈服了，可是心里還是不服氣的。
好，那就放出第三招：死亡的考驗。這一招痛徹肺腑，直達靈魂，孩子們果然悔改了。細柳為了兒子能痛悟前非，居然給了兒子錠假金子陷害兒子入獄，這老媽當?shù)靡舱媸菈蚝輭蚪^。
這位“虎媽”讓人敬佩的地方在于，她做事但求無愧于心，不怕留言誹謗。一般的后媽，為了顯示自己的賢良，都會對繼子格外忍讓和照顧，繼子有錯也不敢像對待親子那樣叱責(zé)打罵。可是細柳不管這些，她做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不懼惡名。
細柳的長處還在于她善于因材施教。繼子書讀得好，然而親子很笨。她并不讓親子以繼子為榜樣，非要苦讀出個名堂不可，而是根據(jù)孩子的特點，讓他去學(xué)農(nóng)學(xué)商。
現(xiàn)在的父母，都知道中國傳統(tǒng)的棍棒教育不可取，可是對于叛逆期的孩子，有時候講道理他未必聽得進去。細柳的“情境體驗教育法”可說是一個比較不錯的方法。但是——現(xiàn)代“虎媽”們要知道，你們可沒有細柳的先知之明，既能夠?qū)鹤觽冎糜谖ｋU的絕境，又能夠及時知曉和避免他們的危險。適當?shù)摹按煺劢逃笔强梢缘模牵⒁夥绞椒椒ǎ豢善み^頭，“虎媽”，可不是那么好當?shù)哪亍?/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