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古奇談
淮
淮水的人們從沒見過白天。老人們說,這是因為千年前淮水的領袖曾為一個女子激怒了日神羲,所以羲改變了太陽的路徑,讓它再也不會途經淮水。從此,淮水就沒有了白天和黑夜的區分,甚至于到了如今,這兩個詞都變得頗為生僻了。千年后的淮人更習慣用另外三個字來區分時間:一個是工,一個是集,一個是眠。
每當河邊白熾的焰光熄滅,青黃的巨型燈籠從領主府升起時,淮水就從工進入了集的時間。人們歇了活,熙熙攘攘地走在頗為寬闊的淮水主道上。沿路都是上集的商販,點著各式造型精巧的市燈,歡快地招呼著過往路人。
“你以為會是什么驚天動地的事?領主只是爭不過羲神,想通過軟禁的方式找回點面子罷了。這樣說起來還頗為丟臉哩~”河邊是青少年們的聚集地,總不會缺乏熱衷于聊隱秘往事的孩子。
見少年那么不以為然的樣子,旁邊的小姑娘卻是氣不過,放大了嗓門大聲回應:“你別吹牛!大家都知道領主是為了保護舒才甘愿得罪羲神的!舒是自愿留在淮水的!”
見小姑娘聲音越來越大,領頭的大孩子趕忙揮手制止了她,沉聲說:“你們都別吵,道聽途說的事還能作數?要是驚動到了淮水娘娘,少不得被打爛屁股。”一番教育罷,大孩子隨意攀扯了個別的小事,就輕輕巧巧地將這個話頭結束了。
雖然說從未見過羲神,但人們卻對他的存在深信不疑。這大抵是因為千年前故事中的其他主角都還活著的緣故。淮王到今天都還不曾退位變改,只是最近幾百年里很少露面,幾乎都安住在城中心的府邸里。所以人們對羲神存在的信念,更多地是源于淮水娘娘,也就是當年的女主人公,舒。
到了集盡眠至的時候,淮水總會泛起柔和的銀光。若此時向河底看去,就會發現河面的銀光是從一輪彎白的物事上蕩漾出來的。假如這人目力甚好,就能在這物事上看見一道影影綽綽的女子身影,安靜地隨著流波搖曳。
五百年前,淮水曾發了洪災,淹沒了周圍大量土地。雖然沒出人命,但靜等水退也不是個好辦法。淮王對此不聞不問,人們只好請外界的仙師來降服水禍。誰曾想,仙師在望了一眼淮水底后,就連忙慌慌張張地設壇拜祭,恭敬告退。過后才告訴淮人,淮水發怒并非天災,而是由于彎月里的淮水娘娘一時念動心失,神意凌亂,這才引發了大水。只再多等幾日便也就無事了。
淮人稍得安心,卻也被一下子激起了前古未有的好奇心。費幾番功夫下來,終于弄明白了大概情形。原來。淮水娘娘就是舒,那個讓淮王和羲反目成仇,最終讓淮水永遠失去太陽的女人。
或許是早已習慣了永夜的生活,或許是天性就豁達浪漫,淮人對舒卻并沒有太大的恨意。反而很有些同情這位孤獨地生活在淮水之淵數百年的女子。
沒人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也可能真相就掩藏在了淮人為舒創作的大量詩文野史中。每到眠時,淮水的少男少女們常會拿著自己最喜歡的故事到河邊朗誦一番再回家休息。而淮水娘娘似乎也挺愿意聽這些捕風捉影的故事,時不時地還獎賞一些故事講得好的孩子--給他們裹上一層瑩瑩的光衣,接引到淮水河底游覽一番。
每到這樣的事發生,領主府總會急匆匆地派出人手趕來,等著人一上岸就帶回府邸,讓其重說一遍。這回可就不算是什么好事了,大部分都被賜了兩鞭再遣送回家,而剩下的少數人,卻是在這基礎上還被多罰了些苦力之事。
盡管都已歷經了這么多年,這樣的情形卻仍還常有出現,時時刻刻提醒著淮人那段千年前的往事:
日神羲帶著太陽一走就是千年,再未曾有過回頭。
淮王長久地閉門不出,沒誰能說清楚他的脾性。
舒雖然最容易親近,可每一個淮人都能在眠時體會到從淮水飄散開來的稀薄孤獨感與哀傷。
月落淮水,日沉西極。在這無盡長夜的地方,住著一方多愁善感的淮人。他們滿心期待著無法被實現的愿望。如同他們最出名的傳說人物一般,帶著深如淵海的感情,毅然決然地走向那通往不歸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