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古語云:五十知天命!
豐子她爸,五十的那年,開春兒一過,某個稍稍轉暖的午飯后,他幫別人推了一趟板車的化肥,來回五六百米吧,可能是要翻座橋,略要用些力氣,回來后,羊毛衫下的內衣有些濕,胸口還疼。不知道這汗是累出來的,還是疼出來的,他隨即去了一百米內的鄉醫院,在那兒他自家兄弟給他透了個視,立即下命令:到醫院門口搭車,去大市醫院檢查。
這一下愣住了豐子爸了,不就疼了下,怎么還要去市里?
他兄弟是放射科的,上班時間,專業上的事兒,從來不與外行人多啰嗦,說多了對病人沒有幫助,該說的說,這是他一貫的態度。這么嚴肅的處理他的這次檢查,說明什么?說明是大問題!
“要不讓豐子媽收拾一下,跟你一塊去。”他兄弟這樣關照他,一邊在用翻蓋兒手機聯系著什么人。
“她懂什么?要她去也沒用啊!”豐子爸不想要這樣興師動眾,故作輕松。其實他此刻心里反倒希望豐子在,起碼豐子識字,懂常識,而且照顧人是家里公認的一把好手,可惜這丫頭在外面。
2
豐子接到爸的電話時,人在江南,一家民營醫院的門診上。豐子在那兒收費,她還沒有手機,只有一部bb機,確切的說她是接到她爸尋呼的時候,跑到藥房,借那兒放著的可以撥長途的座機給她爸回的個電話。
“爸,這你手機號?還是公用電話?”
“我剛剛買的手機。我在市里……跟你叔一起來的。”
“為什么跟他一起?爺爺病了?”
“不是,是給我檢查一下!”
“哪兒?哪兒有問題?”
“可能是肺部!”
“噢!……”豐子心咯噔一下
“你叔連讓我轉身的機會都不給,就讓我住院,你是知道的,你媽又不識字,什么都不懂……”
“你不要擔心,叔讓你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請假,好吧,我請假了就去,好吧!”豐子現在只想快點兒聯系上她叔,了解第一手的信息,她知道叔絕對沒有對爸講真話。
“嗯,你跟人家好好說,也不要請太多天!”
豐子能聽出她爸那種期盼又依賴的語氣,還有替她工作的擔憂。
3
豐子聯系上叔后,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叔是檢查出她爸肺部異常了!借來檢驗科小姑娘的醫用常識書,豐子立即翻到“肺癌”這部分的介紹,心里是漸漸發涼的。完了!完了!
等豐子請完假,打了長途汽車票直接去了老家所屬大市的醫院。
豐子叔又詳細的把發現、懷疑、決定、計劃與豐子講了一遍;當然,身邊除了沒有豐子媽,其他的親戚都在。現在就等著醫院的安排——手術!
這么快!豐子沒有想到。
醫院是不可以住的,由媽陪床就可以了,豐子跟著叔和其他家里人,一起又回去了老家的屋。路上大家討論著,豐子已經不大在意了,她心里比誰都清楚這下意味著什么。
“爺爺還不知道,所以你回去不要讓爺爺發現!”堂弟這樣囑咐豐子。
“嗯!”
4
豐子進了家,真的沒開大燈,摸著麻麻兒黑,簡單洗漱完了,就睡在了樓下爸媽的房間。
房間里常年一支光的夜燈總亮著,也已經夠豐子摸索這熟悉萬分的家里的東西。
爺爺一向與她爸八字不合,每年都會干架,豐子記事起就這樣,也特別習慣,還要勸架,而且也只有豐子勸才有用。爺對豐子卻格外的疼愛,好像把對豐子爸的不滿全轉化為對豐子的愛里。爺經常用恨鐵不成鋼的口氣敘述豐子她爸的過錯,以至于豐子也真有些怨恨她爸,發生的事實跟爺說的證明是一致的:天天吃吃喝喝,吹牛打牌,往來有白丁,談笑無鴻儒,正經事沒干多少,家里日子每況愈下。
奶奶去世后,這兩人的關系稍微有點兒緩和。其實豐子爸底子真的不壞,人還特義氣,男女老少都樂意與他搭個話、開個玩笑。豐子知道爺屬于那種清高且脾氣古怪型兒的,豐子爸身上恰恰遺傳了奶奶性格里的隨和。
豐子大了,也漸漸理解了她爸為人處世的不容易。爺爺也承認,在他諸多兒子里,豐子爸是最仁義的,骨子里也是最孝順的,家里擔子也是挑得最多的。
5
豐子是睡不著的了,明天早上還得跟車去醫院,手術就快安排好了。
微微的燈光,屋里的一切熟悉,空氣中蕩漾著豐子爸的味道,爸的老油味還是蠻重的,豐子拉了拉被子,側臥著,這也是她爸的枕頭,也是有著爸的味道。
其實豐子爸挺愛干凈的,沒事兒就跟狐朋狗友去澡堂子泡澡。
豐子爸也是愛家的,聽著房里擺鐘的滴答聲,看看家里的擺設,想想從樓上到樓下的家具電器,都是豐子爸自己掙回來的。豐子爸經常說自己是:草堆頭的雞,撥點兒是點兒,養活自己和家里幾口的人。
豐子爸,才五十啊!
豐子這工作生活還沒著落妥當了,爸就這樣了,今后的日子怎么樣呢?豐子不敢繼續往下想了,迷迷糊糊的……
……
6
手術后,豐子爸多活了兩年。豐子從江南回到靠家的地方打工。
豐子記得她爸曾指著病歷上的Ca問她,其實是試探她,豐子知道爸是個聰明人。
豐子記得,爸后來還會撒嬌。有一天,讓她打水,說替爸洗個頭吧,老油味太重了!
掖好干毛巾在她爸衣服領子上,豐子試過了水溫,輕輕用濕毛巾擦向她爸低下來的頭發上……
豐子爺爺沒曾想會有那么多人來悼念他兒子,也不枉他吃吃喝喝一輩子,人緣好得讓人嫉妒。就這最后一次了,所有人都記得他。
豐子的記憶,停在了她爸五十請她洗頭的那空擋兒……
今日文至五十篇,言辭混亂。立字悼念!